「香港從來不在乎文學,何況董啟章式的書寫。但因為有了董啟章,香港有了另類奇觀」,這是王德威為董啟章的《物種源始・貝貝重生之學習年代》(下稱《學習年代》)寫的序言中最直接明了的一句話,它有兩重意義:小說本身的獨特,以及在香港這樣一個環境中寫作這本小說這一行為的獨特。這是一本獨一無二的奇書,它的生成方式訴諸形而上的思辨而不是訴諸對形而下生活細節的把握,也是它有別於其他的主流「先鋒」小說的。目前漢語文學有一種潮流是逃避難度、掩飾難度、甚至貶抑難度(無論它本身是否具有難度),以至於像董啟章這樣直面寫作難度的小說家成為了難以理喻的異類。
這個難度不止存在於小說作為文學的構成上(小說的一半內容是對其他作品的討論,議論而非敘事成為了小說的另一個重心,挑戰著讀者的耐心和細心——如何在議論中尋找到未來敘事的走向?),它更觸及兩個長期質問著每一個嚴肅寫作者的、讓人非常為難的問題:第一,作家作為一個創造者,他的自由有沒有限度?這是董啟章一貫反思的一個主題;第二,文學與行動之間關係如何、思考者能否對現實採取行動、而行動又能否取得結果?這重問題在「自然史」三部曲的這第三部上篇終於大面積地起動,然而並不提供答案,也許寫作的過程本身就蘊含著答案,也許並沒有答案。這一切的發生就像觀看喇嘛辯經,我們聽論辯如音樂,但在最後的沉默與擊掌之間,意義獲得了自足或者說我們所不理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