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十一月四日清拆日的分析,可參看朱凱迪的文章。面對此事,村民煩惱擔憂。這個月以來,一班村民一直與政府周旋,希望能得到一個先建後拆的承諾,政府一邊說會「彈性人性化」處理,一邊說工程有關鍵位要先收回部份土地,但遲遲不肯公開詳細日期或工程進度。一次三方會議上,政府講到錦田公路兩旁因河道擴闊工程可能要首先回收,住在其土地上的村民誠惶誠恐,地政署職員說要村民去住渡假村,將家當擺放於某處貨櫃。對於這種種將家園拆散再組裝的提議,村民如何面對?他們的心情又如何?菜園村支援組找了三位參與重建家園計劃的村民作訪問,呈現此時他們心中所想。
訪問中游伯提起政府的無理,心情仍然激動,但過後又露出平和的微笑。
訪問:餅、小玉 整理:餅
支(支援組),珍(馮潔珍),游(游計煥),曾(巫進嬌(曾太))
支:十一月四日將至,你覺得如何?
珍:我最大的希望就只是搬一次,若要搬多一次會很辛苦。我不是只搬傢俬,我有很多植物,三條大錦鋰,你說俾個貨櫃我擺,是否魚和植物都擺入貨櫃?政府要體諒我們這一點。
我們不是住在樓房,清拆了將物件搬去另一個地方,我們是要將整個家,一花一草動物植物都要搬去,你說關鍵位在我這邊,我前面有倉地農地,你(政府)先在那裡開工吧,若你要我搬多次,我會受不了。
游:如果到時佢真係來問我地,我就話我地已經搵緊地方,攞張復耕牌俾佢睇,我地真正想搬村。到時如果你一定要我們這裡開工,我地仲有一個辦法,買得到地方我地先起一間,每一戶起一間,將東西搬去第一間先,你又好做,我地又好做,若十一月四日這樣問我,我地就這樣答,我們互相將道理講出來。
曾:很煩,搬又難不搬又難,現在別人搬得七七八八, 隔遠遠一間屋(按:曾太旁邊的鄰居搬往居屋)。好像現在,我們和波叔兩家人沒搬,旁邊的都搬了,如果沒甚麼事都還好,但如果有甚麼事的話都很煩。
好像水嫂那裡都被人砍了蕉,怎麼可以這樣,我們都未走(按:訪問當天,竟然有外人駕車進村偷村內的蕉和木瓜)。鍾師奶那裡也是,她的家近路邊,蕉未熟一直未砍,怎料去街回來就被人砍走了。那些人想法和我們不同,他想政府收了地方,種的東西賠了錢,他們怎樣來都可以。以為上樓,東西搬不走,但我們實在未走,不可以這樣,始終是人家辛苦種到的東西。
阿珍家中三條大錦鋰,是否可以暫住曾蔭權花園?
支:若政府真的要求你早些搬走,或你那裡是關鍵位,怎麼辦?
珍:我會問,我的花,魚,狗,放在哪?你要為我解決這三個問題,傢俬那些可以放入貨櫃沒問題,但我植物都有百幾盆,我的蘭花和普通植物有不同打理方法,你如何安置我的百多棵蘭花?尤其這種天氣它們會冷壞,蝴蝶蘭其實是溫室植物,現在這樣的天氣我會用紙皮膠紙圍著整車蝴蝶蘭,要不然會凍傷,死亡。
三條這麼大的錦鋰,若是放在曾蔭權個錦鋰池我都無問題,若你叫我住渡假村,我可否把狗也帶去?我的狗有點神經衰弱,不可以綁,情形不是政府說那麼簡單。
游:如果佢收嗰間有人用,我地就同佢講可唔可以遲些收? 我地盡量同佢商量,唔好咁快,先拆皇家地,搬走左的拆左先。
(游伯是否覺得先建後拆很合理?)應該就係,因為初時你(政府)都無道理,由我地呢度過,如果唔係我地條氣點會咁唔順。一開始佢起高速公路(高鐵)咁大工程,係咪要一年年半去睇行邊度,唔係小工程架喎。一開始經嗰度(原居民村)去,有人反對, 有風水,有祠堂,你先話由我地呢度來喎,唔係一開始由石崗菜園村來。所以就係咁一路爭取,現在港九居民知道,雖然我地輸左,但贏左民心,成條村的人就是因為這點和佢死頂。
頭先講到十一月四號,我地會將條道理講俾你(政府)聽,你接唔接受都好,一開始係你地錯,唔係我菜園村錯。希望大家齊心,不是野蠻來對付佢地,我地將自己的道理講俾佢聽,說服佢,我地就唔駛驚佢會封我地屋,趕我地走,最緊要就係有條道理講左出黎。
支:游伯現在是不是仍常常不開心?
游:譬如佢講的說話好無道理,我就會唔開心,如果佢一路講,有道理一路講俾游伯聽,游伯就唔會唔開心。
我地經過咁多開會,十五號過了(原本的清拆日),唔駛擔心啦,尋日話十一月四日會上門,開會時又教我地點樣應付,游伯現在很有信心。
有一次傳媒珍打來,香港電台來訪問,我話好。先頭佢(記者)開始問,政府俾你咁多錢,你地都想唔走?我話係,因為我地住左幾十年,任何一家最都住起碼三代,所以我地係要地方,唔係要你啲錢。
支:對搬村進度的看法如何?
珍:由始至終,參加復耕,爭取到復耕牌,到昨日開會聽到地已差不多可以買了,我真的很希望政府能拖多半年。
其實我們都好心急。八月尾才通知我們有六十個復耕牌,到九月頭漁護處確認我們可以有復耕牌,試問,未發復耕牌時我地們已籌備緊,做了可以做的東西,現在才十月,我們知道拿到復耕牌才一個月時間,難度你不發復耕牌我地去買了塊地?買了地,你不發牌,我們怎辦?其實我們已是按步就班,但個牌真的來遲,令我們失預算。
政府一直想我們買居屋,政府每逢收地就想人上樓,無其他選擇。但我們由始至終都是要現在這種生活模式,政府是知道的,但政府不聽,買居屋延遲了幾次,限期到了,延遲再延遲,到要賣居屋貨尾才終止。
我們爭取不到不遷不拆,到退而求其次揀復耕,政府初初仍是不理我們。
曾:昨晚開會說有些進展,心比較安樂些。不是買了地平了地就可以住,還要時間起屋。平了地(指土地平整,本來起伏的地形要落石屎平整了再起屋),若雨天落些雨更好,地基會實些,屋才會比較好,地基未平好未實,屋的牆身很易裂。
我旁邊那間屋,我先生起那間屋時,本來只是做廁所廚房,沒打算落紅毛泥,後來我與建築商說,替我砌磚,落天面(屋的頂部),廚房和主屋打通,他一口價要九萬元。我說大家這麼相熟,都知道我甚麼環境,老公又病了在院,他結果收我七萬八,九六年。
那間屋不像這間,剛落完雨磚濕,他說一層不用落柱,而且落柱價錢不同(即屋子沒有支柱,只靠四面牆)。現在屋四個牆角爆開,裂了,所以一定要落柱,地腳一定要穩陣。
現在我們這麼急,還沒買地平地,再快都要七八個月先起好,政府會不會拖這麼久?會不會讓我們拖這麼久?
曾太憶述廚房建造時工序不穩當,牆身爆裂,希望政府讓他們有足夠時間建造新村。
支:十一月四日前有沒有準備?
曾:我叫仔請假回來,大仔會請假,二仔也會調假,我叫他一定要在家。
(若政府很強硬怎麼辦?)我是申請復耕的,我沒有買樓,沒有地方去,你趕我去邊?你咪抬囉,我會這樣說。
我大佬都叫我們買樓,但一來錢不夠,若只買一層不夠一家人住(曾太有三仔一女,一子已婚,有一孫兒,全家人同住),如果要買第二層,仔女要供樓,成世要揹債很辛苦。一路以來我們自給自足,辛苦些做,有多食多有少食少,沒賖沒借。那時我仔話買樓我都不主張,我想這裡不會拆的,若不夠住就起好後面那間,我很強硬一直都不買樓。
珍:現在最希望就是搬一次,等那面起好再搬過去。其實對成條村,我們這五十戶會好些,現在大家的心都不舒服。
剛才我拔起了要帶去新村種的東西,又多了六七盆,譬如龍俐葉、香茅、薑花和檸檬葉、臭草,還有那次村長珍給我一些能吃的蘆葦,我想帶過去,這些是自己常用的,我想保留。其實還有很多東西想帶,但帶不了那麼多,一想可能要我讓出這個位置,人就很沒心情,今早移植時心情也很壞。我現在落了些菜央,聽支援組說十一月四日就算屋裡的農地都會圍,所以我不夠膽種,其實我的菜心苗已可以種,現在閒放著(農夫種菜時先落大片種於一小塊田地,待苗長出再移苗種植,珍就是不想花工夫移苗,到頭來被政府圍起)。
我有些芥蘭央,紅菜頭,意大利生菜,還有一行蒸蘿蔔糕的大蘿蔔,我種的時候沒想到他會收,我是想著起好才搬,應該會過農曆年,蘿蔔就是過年用的,我年年都會種,自己蒸糕較好吃。今年應該不行了,我們生活就是這樣。
阿珍這個月落下的菜苗,到底有沒有收成的機會?
後記:筆者與村民們相處多時,看著他們一路走來的起起伏伏。我們坐下來和游伯傾的時候,一直很順,快八十歲的他,惦記著的是「講道理作為人的原則」。提起初時走線定在菜園村,他忽然一時語塞,鼻頭一紅,就流下眼淚,我在旁放下筆,問他是否仍常不開心,他抹乾眼淚,倒過來叫我們不必擔憂。
我們開過無數會議,每一次我們面對的難關和難題,換算成一次又次的會議,村民們慢慢把討論消化,加上他們幾十年生活的歷史和習慣,形成一種獨特的解說模式。他們的要求踏實簡潔:既已毅然決定另覓地方重建生活,讓出原來珍愛一生的土地,政府若是尊重人的家園(傳媒珍的花、魚、狗,曾太關心的家園安全),承認自己的理虧(拆菜園村、遲發復耕牌),就應答應村民務實的要求,先建後拆。道理,會站在我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