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我諗啦,我唔肯定,我哋可能係唯一一間仲喺playlist播《願榮光歸香港》嘅舖頭。」訪問期間,願榮光咖啡館店主阿超主動提起,另一店主映藍對記者說:「你寫啦,我哋都執啦。」
位處上環半山的願榮光咖啡館,是間由店名、外牆、餐牌到枱凳都有反修例運動文宣痕跡的小店。2020年尾正式開業,最初生意不俗,也成功吸引媒體採訪;但隨著移民潮的出現,熟客逐一離開,加上政府部門頻密到店巡查,願榮光咖啡館每月接收十幾至幾十張告票;阿超和映藍終受不住壓力,宣布在今個月尾結業。
三年時光,錢賺不了,可有賺到其他更寶貴的東西?阿超想起那些進店後望著文宣眼泛淚光、並為他們的堅持而感到驚喜的客人:「好感觸。」映藍亦說,那些由大西北搭三個小時車前來的客人,或者移民後仍會在回港期間光臨的舊客,都讓她很感動:「 我哋做緊嘅嘢真係有人知道、明白同肯定我哋。客人嘅鼓勵好重要。」
《獨媒》向食環署查詢願榮光咖啡館被檢控的紀錄及詳情。食環署回覆稱,自2022年5月至今,署方共接獲30宗有關願榮光咖啡館的投訴,署方人員同期在進行食物業處所規管巡查時,就各項違例事項向經營者提出5宗檢控。
改一個直接的店名 提醒大家不要遺忘
吧枱上排列著各種咖啡豆,阿超熟練地介紹來源地和特色後,請客人逐一聞咖啡豆的味道,再按照喜好選擇。然後他把咖啡壺和杯搬到桌上,在客人面前磨豆、倒水,沖好咖啡後告訴客人該如何品嘗。
90後的阿超曾經是調酒師,後來醉心研究精品咖啡,在不同咖啡店打工逾十年,並於三年前和映藍一起開設願榮光咖啡館。
願榮光咖啡館全年無休,超和映藍幾乎每日都在店,時常工作至凌晨才離開。
最初生起開店的念頭是2020年2月。映藍剛大學碩士畢業,希望找一個方法,讓大家記住2019年發生的所有事;兩人喜歡日式料理,加上阿超喜歡沖咖啡,便決定開一間咖啡店,並以2019年反修例示威者創作的歌曲《願榮光歸香港》為靈感,將店舖命名為「願榮光咖啡館」。
「諗咗好多其他名,但都係『呢一類型』。」兩人最初已有共識,要改一個既直接又有象徵意義的店名。籌備開業期間,《港區國安法》出現並通過了。當有黃店陸續收起店內文宣或漸趨低調,兩人完全沒有動搖或想放棄,「願榮光咖啡館」終在同年11月正式開業。
除了主打的手沖咖啡,願榮光咖啡館亦有售賣日式家庭料理和甜品。
壁畫、枱櫈、咖啡袋包裝——無處不在的文宣
願榮光咖啡館位置隱蔽,走到上環半山的必列者士街,要再由陡斜的樓梯拾級而下。映藍說是特意選擇較隱蔽的位置,因為希望給「同路人」一個安靜空間:「專登抽時間嚟享受咖啡,享受成個過程。」
阿超和應:「呢度唔似開喺旺角銅鑼灣,(客人)要一杯espresso,三分鐘就拎走。如果你冇時間靜心坐落嚟,好難享受一樣嘢。」
吧枱的椅子是兩人向「同路人」訂造,已經絕版。映藍說結業後也絕不會丟棄椅子,會找地方存放和把部分交給熟客。
兩人均零創業經驗,最初開舖時的想像自然是單純甚至美好的——提供一個空間讓大家聚一聚,並期待著有日能開分店:「不過呢個期待尚未達成。」映藍和阿超笑著說,但語氣無奈:「當初係冇諗過,原來會有咁多打壓。」
由牆上掛幅、咖啡袋包裝到花瓶,店內一枱一櫈都刻上或貼上反修例運動期間出現過的文宣字句或圖案。映藍說,希望店內每樣事物都能「提醒」到大家,無奈開業初期太窮,只能沿用上一手的裝修;直到他們努力儲到一筆錢後,即落手落腳親自鋸木釘枱油牆鋪地板,為店舖進行新裝修。
數不清的巡查和罰款
映藍猜,業主最初並不知道他們的立場,直到他們在為店舖進行新裝修時,找了「手足」在店外牆上畫壁畫,包括連豬、戴頭盔的抗爭者等的圖樣,亦有示威期間見到的標語「願你能平凡而自由的活著」。業主見到後,要求他們額外付費租用牆壁,否則要塗去壁畫。兩人只好答應:「冇理由咁辛苦畫完俾人油咗佢㗎嘛,會喊㗎!」
也是自此之後,業主開始要求他們一次過繳交一年甚至年半的時間租金。
撇除業主的交租要求,更讓兩人頭痛的是無止境的政府部門巡查和罰款。食環署、消防處、控煙辦、稅局、勞工處、地政處、公司註冊處⋯⋯阿超流利地逐個部門「點名」:「上咗好多好多次(法庭),淨係今個月都有十幾張告票。」
映藍說,被食環署控告的原因包括雪櫃有積水、天花板有污漬、冷氣機隔塵網有塵;消防處則控告他們走火通道有阻塞和燈牌沒著燈、滅火筒過期;公司註冊處就他們在店內的文件不齊全或未放在合適地方,勞工處就前來查員工身份證,說要看看有沒有「黑工」。
會形容這一切為政治打壓嗎?映藍呆了一下:「仲可以係咩?」
阿超憶述,早在當初開店時向食環署申請食牌,已開始遭留難。他指一般而言在正式牌照獲批前,食環會先發出「臨時牌照」予基本設施合資格的店,「只要你齊文件,一般三個星期就會批出,等你可以做住生意先唔洗被人告」;但願榮光咖啡館足足等了九個月才申請到牌照,期間被檢控無牌經營。
食環署回覆《獨媒》稱,署方於2022年5月接獲願榮光咖啡館的暫准及正式小食食肆牌照申請,兩者分別於2022年9月和2023年3月發出。食環署稱一般而言,署方接獲小食食肆牌照申請後,會按情況徵詢相關政府部門的意見,以確保有關申請符合消防安全、樓宇安全、法定圖則規限、政府租契及衞生等各方面的準則;倘有關部門不反對申請,署方會向申請人發出「發牌條件通知書」;在確認申請人已遵辦所有發牌條件後,署方才會簽發牌照。獲簽發牌照的時間取決於申請人有否按相關部門要求盡快遵辦所有發牌條件。
「能夠上門檢控嘅部門,我哋都齊。」阿超就說有食環署主任級職員告訴他,每月會收到上千宗有關願榮光咖啡館的匿名投訴,「佢做咗十幾年,未試過一間舖頭咁多投訴。」試過有人投訴早上9時有人在店內食煙,「但我哋都未開門」;也試過有十多個控煙辦職員在午市滿座期間到店巡查,卻沒找到人吸煙。阿超形容很多投訴雖然無理,亦未必成立,但仍不停出現:「千方百計阻住你做生意。」
早期的店內曾放置迷你國殤之柱、民主女神像等,但自有警員前來警告指可能違反《港區國安法》,所有被指「敏感」的東西只能收起或停產。
移民潮致生意大跌 壓力下意志磨滅
小店經營,映藍說沒有明確分工,由製作食物、炒咖啡豆到收錢洗碗,都是一起分擔。在開業早期,不少媒體前來訪問,高峰期有八、九個員工在店內;但隨著疫情和移民潮出現,店舖生意下跌,2023年的生意額跌至三成,有時全日只有兩三枱客人。
「疫情都好影響,(生意)跌咗五成。」但最大影響還是移民潮。阿超說,本身有大概五成客人是熟客,「叫得出我哋名,去旅行會買手信俾我哋」的程度;但自2022年起,許多人離港前會帶朋友來farewell,他們也逐漸發現,有些好久不見的客人原來早就移民了,只是趁回港時探望他們:「好感受到我哋客人已經離開咗香港。」
去年12月,願榮光咖啡館一度在社交媒體發帖告急。生意越來越差、不知道何時又收告票、不知道會否再有人在店外「屙屎屙尿」、不知「黨報」記者會否又來拍攝⋯⋯映藍說長年承受著很大壓力,加上欠缺休息時間,身體也越來越差:「感覺係睇唔到希望,你知道呢啲嘢只會越來越嚴重。」
映藍記得,有次上法庭被罰款後心情沈重,沒想到回舖頭後一開閘:「全個樓梯都係屎。宜家講出嚟好似好好笑,但嗰剎那你會覺得自己係全世界最不幸嘅人。點解無啦啦會發生咁嘅事?」
她形容意志是不斷被磨滅,而隨著檢控次數越來越頻密、罰款越來越高,連客人都不斷叫他們不要再經營下去,兩人最終在今年初決定,2月尾就會結業。但去年才開設的網店會繼續營運,「俾想支持我哋嘅人繼續支持我哋。」
感恩客人支持 盼仍可能力範圍內盡做
錢賺不了,可有賺到其他更寶貴的東西?映藍說是客人的支持。像那些由大西北搭三個小時車前來的客人,或者移民後仍會在回港期間光臨的舊客,都讓她很感動:「 我哋做緊嘅嘢真係有人知道、明白同肯定我哋。客人嘅鼓勵好重要。」有客人知道他們被罰款,會買朱古力和寫心意卡哄他們開心。
較讓阿超感觸的,是每當他見到有客人進店後望著文宣眼泛淚光、並說為他們的堅持而感到驚喜的時候:「我諗啦,我唔肯定,我哋可能係唯一一間仲喺playlist播《願榮光歸香港》嘅舖頭。」
「你問我驚唔驚,梗係驚啦!《國安法》講明嗰八隻字唔俾講,我真係收埋㗎。但其他嘢冇話唔得,而你已經做自我審查。咁其實法律仲未過,理論上呢首歌全香港都可以播,但唔知點解大家都唔敢。」
會想再開店嗎?映藍答得毫不猶豫:「想!」但會否如此「高調」,他們就要觀望一下:「我哋希望能力範圍內,做到幾多就盡做。」
不時有客人叫他們到外地開店,映藍笑說她也想啊,最好世界各地都有願榮光咖啡館,但不能沒有香港分店。儘管兩人想過離開香港,但又總會回想當初開店的原因,希望「放學」後的人能見到仍有人在堅持:「相信呢樣嘢係有價值維持落去。」
「呢樣嘢唔一定係我哋繼承落去,可以係其他有心嘅人,只要你有心想去堅持,任何人都做得到。」香港仍有這樣的人嗎?「我覺得大家都係收埋喺心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