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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潭峽智慧監獄高清全天候監控 羈留者:我的生活就像動物

大潭峽智慧監獄高清全天候監控 羈留者:我的生活就像動物

(獨媒報導)「呢度仲慘過CIC(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這是每個困在大潭峽懲教所的羈留者都幾乎會說的話。

去年,為抗議無限期羈留、惡劣的衞生環境和職員不當的對待,近30名CIC羈留者發起絕食。但因事件而成立的CIC關注組萬萬也想不到,「原來有個比CIC更差嘅地方」。

今年6月,部分CIC羈留者被陸續移送到全新啟用、香港首間「智慧監獄」大潭峽懲教所。在這個遍佈閉路電視、每名羈留者均須全天候配戴「電子手環」監測心跳及行蹤的院所,懲教署不出四個月已兩度出動俗稱「黑豹部隊」的區域應變隊「打擊非法活動」,同時爆出有羈留者被單獨囚禁兩個月,及有職員從閉路電視偷窺羈留者自慰並嘲笑的事件。

原本只是違《入境條例》而被羈留,如今卻被關在監獄之中,接受囚犯的對待,CIC關注組批評,懲教署意圖抹黑羈留者,濫用武力及單獨囚禁,並在缺乏監管下侵犯羈留者私隱。

他們更憂慮的是,政府正利用社會最弱勢的人做白老鼠測試,並意圖將監控設施擴展至全港監獄——「唔單止包裝CIC羈留者(為非常危險、需要升級武力對待的人),而係(全香港)成個監獄都有呢個氣氛」。

受《監獄規則》規管的「羈留者」

位於柴灣的大潭峽懲教所今年5月經改建後啟用,為全港首個「智慧監獄」,今年1月由時任保安局局長李家超發文提出用作羈留免遣返聲請者,以加大入境處處理羈留個案的能力。

此前,違《入境條例》、須被遣返的尋求庇護者及外籍釋囚等,均被羈留在可容納500人、位於屯門的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CIC),但自6月起,陸續有人被移送至可容納160人的大潭峽懲教所(TT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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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潭峽懲教所

懲教署回覆查詢指,截至6月30日為止,有67人被羈留在大潭峽懲教所。與CIC不同,TTGI並非由入境處管理,而是由懲教署看管,因此這些原本據《入境條例》而須被羈留的人,其待遇不再受《入境(被羈留者的待遇)令》規管,而是改為據主要規範定罪囚犯的《監獄規則》之安排。

李家超的文章曾表明,「被羈留於大潭峽懲教所的聲請人是按《入境條例》下被羈留,而不是《監獄條例》下的囚犯,待遇與被羈留在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的人類似」。

然而,兩者的待遇真的類似嗎?

「呢度好似坐監,仲慘過坐監」,這是羈留者最常對記者說的話。在TTGI,羈留者須如坐監般每日早上6時半起床,但不能工作,只能朝7晚7於活動室呆坐;從前在CIC一星期可打多於一次電話,但現時每星期只可打一次3分鐘的電話,打不通也不准重撥;職員的態度嚴厲了,各種規矩的執行也更加嚴謹。

就連記者去探訪亦感受到兩者截然不同。在CIC,探訪羈留者可以即時加名,探訪前不須做安檢,探訪時間亦較為鬆動,沒有職員在場;但在TTGI,探訪前須由羈留者預先加名,探訪時亦須把所有隨身物品鎖起、做安檢,並經過三道上鎖的門進入探訪室。期間有電子計時器倒數15分鐘,全程有至少一名職員觀看及監聽,探訪者索取紙筆抄寫筆記後,亦須交職員檢視,甚至要口頭解釋內容。

原本只是違反《入境條例》而被羈留,不少人更是服刑完畢的釋囚,如今卻要以無罪之身重投另一個「監獄」,許多羈留者也逐漸捱不住。「我的生活就像動物」,一個羈留者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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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C 關注組收到多名TTGI羈留者撰寫的信件,訴說在TTGI的苦況。(為保障私隱,信件內容經模糊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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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名羈留者的信件,表示被羈留是受「精神折磨」,又透露許多移至TTGI的羈留者決定放棄聲請。

自去年已開始探訪羈留者的CIC關注組表示,TTGI啟用後,要求關注組探訪的羈留者倍增。同一時間,許多人包括去年曾參與絕食的羈留者,也因為過份惡劣的環境而決定放棄聲請,冒風險遣送返鄉。這彷彿間接引證羈留者之間的傳聞 —— 獲釋機會渺茫的羈留者會被移送到TTGI,好讓他們知難而退、放棄留港。

前立法會議員張超雄批評,現時將羈留者交由懲教署以《監獄規則》看管,「好明顯當咗佢哋係罪犯」,做法極不恰當也不公平。而對李家超指兩者待遇類似,他亦絕不同意:「成個管理都唔同咗,入面嘅設施、監控係嚴密好多,好明顯條件係更加苛刻。」

關注囚權的香港社區組織協會幹事蔡耀昌亦強調,羈留者只是違《入境條例》而被入境處行政羈留,而非經法庭判定的還柙或在囚人士,懲教署以監獄的模式羈柙他們,是很有問題,也不合適。「事實上(CIC和TTGI)好明顯有分別,你唔可以將所有失去人身自由嘅嘢炒埋一碟。」

事實上,在2005年啟用的CIC,因為人手的問題曾交由懲教署看管,直至2010年4月才移交入境處。保安局其時向立法會提交的文件便承認,《監獄規則》在處理囚犯待遇「較為規範及具約束性」,但羈留者並非定罪囚犯,故移交入境處時特意修訂《入境(被羈留者的待遇)令》,以確保羈留者可獲「相同或更寬鬆的待遇」。

十年以後,重新以《監獄規則》管理羈留者,可算是一種倒退?

小事化大的強力管控

監獄的規則,自然換來更強硬的管控。羈留者形容,在TTGI,只要有輕微口角或肢體碰撞,懲教署便會出動最高規格的武力應付,並動輒作單獨囚禁的刑罰。

今年6月8月,懲教所短短啟用數月,署方便兩度高調發稿,稱「打擊懲教所內非法活動」。新聞稿表示,有羈留者因挑釁職員而受紀律檢控,引發其他人罷食,「建立勢力對抗管方」、「醞釀集體對抗行動」,署方迅即調派俗稱「黑豹部隊」的「區域應變隊」甚至警衛犬隊到場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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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月19日,懲教署調派區域應變隊、警衛犬隊及其他支援隊伍到大潭峽懲教所,處理罷食的羈留人士。(圖片來源:懲教署)

但CIC關注組的Anna聽過不同版本。她指,在最近一次衝突中,有羈留者表示乃有人因不服從職員安排而遭毆打,其他羈留者才罷食抗議,而他們原本向監督反映過問題,經安撫後已打算恢復進食,但最終「黑豹部隊」還是到場,多人被隔離調查。

Anna批評,懲教署單方面發稿、大肆報導,直接將兩次事件升級為「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是意圖抹黑羈留者。翻查政府新聞公報,去年CIC發生大規模絕食時,入境處從沒發出類似公告,只曾發稿譴責傳媒失實報道。

Anna 質疑,去年CIC的絕食歷時長、規模大,「都冇發生要以呢個級別武力處理嘅情況,點解而家又講成需要咁嘅武力去應對?」她不諱言,連同針對尋求庇護者的《入境條例》修訂、親政府傳媒對「假難民」的抨擊等,均是「整個污名化campaign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讓市民認為羈留者很危險,需要以升級武力對待。但她無奈道,無論是去年抑或今年,「我親身識嘅都係同一班人」,唯一改變的,只是整個政府包裝羈留者,甚至是全港所有囚犯的手法。

稍有投訴或抗議便以高度武力應對,再加上懲教所高度分散的管理,羈留者要爭取權益,甚至只是與另一間活動室的羈留者聚頭傾談也幾乎沒有可能。Anna得悉,曾有羈留者獨自發起罷食一日,最終卻被送往小欖精神病治療中心。她嘆,現時署方對任何不滿也不姑息,羈留者要為一己權益發聲將更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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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C關注組Anna

違國際標準的單獨囚禁

不合比例的管控手段,也可見於疑似被濫用的「單獨囚禁」。今年7月3日,有羈留者因電視播放的問題爭執,已被羈留五年的越南船民武文雄(阿雄)見朋友被黑人羈留者打傷,遂上前理論,卻被職員施放胡椒噴霧一同制服,終被單獨囚禁55日,至8月26日。事後懲教署發新聞稿,指有四人打鬥,懲教人員見狀立即制止,警告無效後使用胡椒噴霧將他們制服;但阿雄則表示,職員當時從來沒有發出警告,二話不說就「出椒」。

懲教署的新聞稿亦表明,「有關事件已轉交警方調查」。阿雄記得,當日職員報警後的確有警察到場,但他們來到後只是問「咁小事做乜要報警」,也沒有落口供。

對曾坐監23年的阿雄來說,這些「芝麻綠豆嘅事」在監房時常發生,「知道佢哋(警察)都唔想做」。他也很清楚,某程度上是因TTGI的活動室較狹小,又將不同種族的羈留者並置,「雞同鴨講」下才致矛盾頻生。

單獨囚禁的55天裡,阿雄獨困在只有一張床和廁所的囚室內,「一日等兩餐」,每天僅有一小時可在籠內散步放風。有時睡不着或不開心,只能閉目「同上帝傾偈」,望能早早入睡。問他感受,他無奈說「都係咁啦」,「都冇得投訴」,亦從未被告知受罰的原因。經常探望他的契媽和朋友則觀察到,以往開朗的阿雄變得絕望,也首次提出想要放棄正在進行的酷刑聲請。

關於越南船民武文雄的故事,詳見〈殺人罪刑滿出獄再羈留五年 越南船民半生未嚐自由:冇理由罰成世〉一文

據聯合國的《曼德拉規則》,監獄應禁止無限期單獨監禁和長期單獨監禁。單獨監禁指一天內對囚犯實行「沒有有意義人際接觸的監禁」超過22小時,長期單獨監禁則指超過15天的單獨監禁。

以往在CIC,《入境(被羈留者的待遇)令》列明,為了羈留者的利益或中心的秩序,監督可下令隔離拘禁羈留者,但不得超過7天。然而到了TTGI,《監獄規則》卻表明囚犯違反監獄紀律可遭「隔離囚禁」,或為維持秩序和紀律而被「中止與其他囚犯的交往」,前者上限28天,後者不超過72小時,但署長可再命令中止交往不超過1個月,且每個月均可延續,沒有上限。

阿雄便指,以往在CIC最多只會單獨囚禁兩三日,完全不解現時何以會被罰兩個月的「獄中獄」。〔註〕

張超雄批評,長期的單獨囚禁在國際上公認為酷刑,現時懲教署的做法完全不能接受。Anna亦質疑,以上所謂違規問題是否每每需動用單獨囚禁解決,又指若然有羈留者因受到長期單獨囚禁等酷刑對待而決定放棄其案件,並不能反映他們的真實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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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超雄

阿雄的個案絕不是孤例。CIC關注組便指,有羈留者反映TTGI的單獨囚室「長期爆滿」,8月的那次罷食衝突,更有部分人因為TTGI的單獨囚室「唔夠位」而被送往赤柱監獄。

Anna批評懲教署濫用單獨囚禁的懲罰機制:「我從來冇聽過有羈留者可以比人擺喺監獄裡面困住。」她指,有羈留者曾問職員,為何可以移送羈留者到赤柱監獄,職員僅輕鬆回應「唔夠位咋,罰完就會返嚟」。Anna滿腹疑惑:「去赤柱監獄係咪代表有刑事問題?成個機制到底係咪合理、係點運作?」她始終不能得出一個答案。

獨媒向懲教署、入境處及保安局查詢,以《監獄規則》管理羈留者是否公平,當局回覆指,大潭峽懲教所為《入境(羈留地點)令》載列可用作羈留據《入境條例》被羈留的人之地點,政府使用大潭峽懲教所的目標,是增加可羈留聲請人的整體空間,並集中羈留曾在港干犯罪行或治安風險較高的羈留者,以加強整體管理及跟進聲請和遣送的相關安排。

當局指,現時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及大潭峽懲教所分別由入境處及懲教署負責日常管理,經兩個部門協調後,被羈留在兩個院所的人所獲得的待遇大致相同,兩個部門亦一直就有關運作安排保持密切溝通。

至於懲教署有否暴力對待羈留者、單獨囚禁超過15天是否違國際標準,以及署方有否濫用單獨囚禁機制等,懲教署則回覆指,署方一直根據相關法例及原則管理大潭峽懲教所,被羈留人士如對羈留期間的待遇有不滿,可循不同途徑作出申訴。懲教署不會就個別個案或運作安排作出評論。

閉路電視、電子手環 —— 智慧監獄隱患

TTGI的問題遠不止於此。作為香港首間「智慧監獄」,TTGI設有170個高清閉路電視鏡頭,24小時監察懲教所每個角落,包括囚倉及廁所。同時,每名羈留者都須全天候配戴一個電子手環,懲教署稱手環具身份識別、心跳監測及實時定位等功能,可減少他們違規及自殘等行為。

多名羈留者均表示,遍佈全個院所的閉路電視令他們「冇晒私隱」,懲教署雖曾表示座廁部分會自動「打格」遮蔽私處,但仍未能釋除他們的疑慮和不安。Anna便提到,有羈留者曾經自慰,卻被懲教人員從閉路電視看到並走來嘲笑,令羈留者情緒失控,批評署方「專業失德得好緊要」。

張超雄批評,連廁所都安裝閉路電視是「過分咗」,「對人最基本嘅尊嚴同私隱都冇尊重」,也構成巨大心理壓力和威脅。香港社區組織協會幹事蔡耀昌補充,以往最常發生懲教人員不當對待囚犯的地方,並非囚犯日常生活之處,而是職員房或特別通道等暗角,質疑這些地方不設閉路電視是否能解決問題。

至於電子手環,Anna則指羈留者僅在移送到懲教所後被強制戴上,但對它實際功能的說法不一。她自己便觀察到羈留者說話時,手環會亮起綠光,懷疑有錄音功能,但亦無從查正。

Anna認為,以電子手環收集羈留者數據是一個「道德問題」:「你要人24小時戴住一樣嘢,就算係一個囚犯都好,佢都應該知道基本功能、收集緊咩資料,因為佢唔係自願簽紙話要參加智能計劃。」而即使不談私隱問題,24小時戴住手環不准除下,對不少羈留者而言也很不舒服,甚至難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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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長官林鄭月娥今年5月22日主持大潭峽懲教所開幕典禮,懲教署署長胡英明介紹獄中設施,包括電子手帳及電子手環。(圖片來源:懲教署)

智慧監獄的計劃,早於2018年由林鄭月娥於施政報告提出,旨在以科技提升執法機構的能力,並於2019年起在不同懲教所陸續試行「影像分析及監察系統」、「移動及位置監察系統」和「維生指標監察系統」等項目。

蔡耀昌表示,參考外國例子,智慧監獄原意除了利用科技協助懲教人員管理,更會以此協助在囚人士與外界聯繫及自學等。然而現時TTGI主要只是落實各種監察系統,「似乎比人個感覺就係攞智慧監獄嘅名義,但較傾向幫助懲教嘅管理甚至監控,而唔係兼顧在囚人士嘅福利權益」,「佢哋諗嘅智慧監獄係非常唔全面」、「掛羊頭賣狗肉」。

CIC關注組認為,現時政府將一眾免遣返聲請者移送至首間智慧監獄,正是「利用社會最冇 network、最冇 support、最弱勢的人做白老鼠測試」,看人們對智慧監獄於精神或身體上可承受的程度。而觀乎警方近日頻頻指控政治犯在監獄建立勢力,一如懲教署對TTGI羈留者的高調指控,他們有理由相信,政府欲將監控設施擴展至全港監獄,加強對所有囚犯,包括政治犯的監控。

CIC關注組憂慮,智慧監獄的科技使用缺乏監管,或會釀成更多問題。他們促署方公開運作手冊,解釋懲教署和入境處的分工與權責,並最低限度交代清楚電子手環的功能和保障私隱的指引。

《獨媒》向懲教署查詢電子手環的功能、智慧監獄的科技使用會否受監管,以及是否有懲教人員偷窺羈留者,懲教署拒就個別個案作評論,僅指第一代「智慧監獄」大潭峽懲教所已取得階段性成果,懲教署將積極審視各項目的經驗和成效,就發展「智慧監獄2.0」進行前期研究及規劃工作,繼續於各懲教院所引進更適切創新的「智慧監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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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月23日,CIC關注組於大潭峽懲教所外拉起橫額抗議,要求停止無限期關押,惟未幾已有數名懲教人員拍攝關注組成員及記者,更有便衣警到場。

「呢度唔係prison,係羈留中心。呢啲人係free people,唔能夠用guinea pigs的做法。」關注難民議題多年的甘浩望神父在大潭峽懲教所外,用力地說着。

這群被羈留的免遣返聲請者,或許膚色、國籍與你我都不同,但「佢哋都係爭取自由嘅人,值得爭取更好嘅待遇同機會。」從CIC到TTGI,這是關注組的信念與堅持。

〔註〕但也有前CIC羈留者反映,曾在CIC被單獨囚禁一個月。

記者:黃蕊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