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發展瞬息萬變,唐樓兩小時就拆散成廢墟,萬丈高樓幾天就建好。香港也如是,經歷著各種重大的變化,在城市面貌、人口流動、政治局勢上,無聲無息地轉變了很多,有些改動就像整容,變到我們也認不出來。
《七人樂隊》由七位香港新浪潮導演,包括洪金寶、許鞍華、譚家明、袁和平、杜琪峯、林嶺東和徐克執導,各自用菲林拍攝一條約十五分鐘的影片,反映一個年代的香港,將那時的美好面貌永遠定格。可能是墨綠色懷舊電車、可能是升跌不斷的股市、可能是盛行一時的武打風格……鏡頭之下,香港處處是可愛的人物和事。或者運用菲林的緣故,電影特別有一種情懷,淡淡的充斥著空氣,久不散去。
林嶺東遺作:很多地方比香港好,但只有香港給我特別的感覺
反映不同年代的香港特色,是《七人樂隊》的主題。然而,巧合地有三位導演在選擇了「移民」的題材,或者意味著,香港無論在甚麼時空之下,政治議題及身分認同是纏繞不斷的母題。每次移民潮過後,我們都以為世界會和平,終於可以過安穩日子,豈料很快又迎來另一波的政治低氣壓。就這樣,在這幾十年間,來來去去,原來我們沒有進步過,只是苟活在陰霾之下。
雖然三個章節寫移民,但各有味道。譚家明的《別夜》講述一對少男女相愛,卻因為女方舉家搬到外國發展被迫分開。臨別時他們以肢體互相拉扯不放,彼此擁抱得很緊,但始終要鬆手——移民是一個痛苦撕裂的過程。袁和平的《回歸》寫一家人移民海外,爺爺卻獨自留在香港生活。他一人買菜、一人吃飯,偌大的房子只剩電視聲音,很空虛。回歸之後,香港顯得安定下來,於是一家人又搬到香港,陪伴爺爺。至於林嶺東遺作《迷路》,講述一個男人喜歡香港的傳統鄉村文化,妻兒到了美國發展,唯獨他留在香港。無論我們多麼努力,嘗試把所有人、所有東西都帶到飛機上,總無可避免要留下一些人和事,他們將永遠留在香港,教人思念。
《迷路》的收結,是一段普通的文字。它說,很多地方比香港好,但只有香港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這是男主角的自白,又是林嶺東導演收在心底裡多年,一直沒有表露出來的對香港的情話。
寫時代但打破時空 尋港人的本質
這些導演當年在片場或學院出身,為不同公司工作,時光飛逝,曾經是新浪潮的他們已經不「新」。但即使年紀大了,這七位導演仍然有很鮮明的個人風格,例如許鞍華走人文路線;袁和平拍武打場面;徐克的故事幽默灰諧……放諸現今時代,還是很有「自己」,與眾不同。《七人樂隊》的百花齊放特色,盡顯新浪潮精神。
七個章節雖以年代分工,但在某些導演的作品中,卻出現類同的港人特質。例如杜琪峯的《遍地黃金》,故事設於2000年間,普通市民如何在投機中升升跌跌。裡面的人物,對金融市場一竅不通,只是別人說甚麼好,他們就買甚麼,反映港人喜歡「走精面」、有小聰明的特質。在許鞍華描述的60年代《校長》,香港人也有類似的個性——老師見到學生尿濕褲子,不想他當眾出醜,於是拿花瓶走到他的位置前,偽裝不小心倒瀉水;學生擺地攤時,老師剛好經過見到警察,馬上叫他逃跑,之後在後面為他撿拾遺漏在地上的貨物。
無論甚麼時空,「香港人都似乎擁有聰明的內在本質。但杜琪峯認為有些香港人就是太愛捷徑、貪小便宜,所以反被聰明誤;許鞍華卻認為這種聰明如果用得恰當,是可以幫助別人,讓世界更美好。電影各章節看似各不相關,實際上卻有不約而同的主題,故事之間產生共振。
大導演重新學習 少許瑕疵但真誠無價
要重拾菲林相機拍攝,並且要濃縮精華至十幾分鐘的故事,對於七位新浪潮導演而言,應該也是放手一搏的嘗試。有些導演不太習慣這個時間長短,剪接或不夠爽脆,然而少許瑕疵就像是這幾位老人導演變回學生,製作的微電影練習作,有拙劣的部分,更多的是真誠。
不斷學習,不斷進步,就如杜琪峯相信「我對電影的認識還是很少,我希望有更多新嘗試。」即使這些導演曾獲獎無數,但他們不因此滿足,反而,在追求藝術的路上仍不斷力求進步,展示突破框架的韌性和勇氣。
表面是一套懷緬過去好風光的電影,展露香港的美麗,充滿歡樂,然而底下卻是隱約刺痛的。政局不穩的問題,成為了幾代人的擔憂,無法被真正解決。
電影特別有一種情懷,淡淡的充斥著空氣,久不散去。或者是因為,導演拿著鏡頭看香港時,都共同帶著熱愛又沉重的心情。如果你與林嶺東導演想法一致,認為世上的確有很多地方比香港好,但只有香港給我特別的感覺,那麼我們現在可以做的,是支持港產片,將本土文化承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