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混亂，時日如飛，初心不忘。網上購買了達明一派Replay演出會的門票，當時還沒有開放場地座位的比例，尾場差不多沒票，於是選了星期三的。當年的《神經》和《意難平》專輯，是錄音帶（唱片太貴買不起），後來收藏了CD，大碟盡是我喜歡的歌曲，包括少人提及的〈情流夜中環〉〈你情我願〉和〈諸神的黃昏〉。這裏節錄我的書《獨角獸的彳亍：周耀輝的音樂群像》第2章有關〈愛彌留〉的分析，祝願演唱會順利和成功，而我們，需要這把聲音唱出時代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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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錄】〈愛彌留〉關於人世間的生離死別，卻一直被認為晦澀難懂，坊間和網絡有不少意圖解碼的「詞評」，逐字逐句分析歌詞的意思；此外，由於歌曲收錄於1990年出版的《神經》大碟內，跟〈天問〉和〈十個救火的少年〉放在一起，不少聽眾相信歌詞的主題影射「六四事件」與「九七回歸」，在北京血腥屠城和香港主權即將易轉的風潮下，歌中的主角必須離開愛人遠走高飛 ，甚至有人認為歌詞中的「你」，除了愛人之外，也可以指向社會，「甚至關乎香港主權移交的事件，藉詞作抒發對這片土地的眷戀。」

後來周耀輝解釋寫〈愛彌留〉的時候，正是他即將離開香港、移民荷蘭的前夕，是一首關於離別的歌曲，然而，在當時那種政治和社會的氛圍下，讓人聯想這是獻給「六四」亡魂的輓歌、或因「九七」而出走的暗喻，也無不可。事實上，〈愛彌留〉的曖昧、晦澀和歧義，正是它的魅力所在，也是早期周耀輝文字詩意的力度表現，歌詞以主體的「我」跟客體的「你」訴說，卻充滿「懇求」的語調 [略]……

從文字的修辭看，這首歌主要有兩種引人入勝的技法，第一是詩意的斷裂，那是斬斷語法原有的規範，違反句式慣常的應用，不求清晰的溝通或狀況說明，而是刻意營造驟看起來不知所指、深層構想後便能夠產生豁然貫通的理解。

例如歌詞的第一節，語句之間缺乏邏輯連貫，語意非常模棱兩可，甚至帶點港式「無厘頭」的氣息，像「水仙的殺手」和「鐘擺的借口」，主語和謂語、或前言跟後語基本上沒有必要的關連，但擺放一起卻又能夠產生遐思——「水仙」可以是一種花的植物，也可以是神話原型中象徵自戀的水仙子（narcissus），聯繫前面的「溫柔」和後面的「殺手」，便暗示了愛情的雙面刃，愛與恨的交纏共存、愛人和愛己的衝突；至於「鐘擺」，可以指向時間或時限、一個離別的限期、或一種風流雲散的關係（當然也可以解讀為城市的歷史終結）。

第二是矛盾句，將兩種看似無關、彼此排斥或對立的東西並置一起，產生相反相成、相生相剋的效果，例如第二節的「蝴蝶總比沙丘永久」，無論是「蝴蝶」還是「沙丘」，其實都不永久，而且相當脆弱，而「請相信我的荒謬」，更是自我解構、自我抵消的承諾，「荒謬」如何可信？即使能夠信任也荒謬可笑，然而，愛情本來就是無法解釋、不合邏輯、不講理性、不求結果和功能，歌詞完全道出戀愛者的心理本相和情感狀況，愛得狂熱的時候便是斷裂、反邏輯和充滿矛盾。

在這些字句排列而來的情態下，歌曲中的懇求「請你」，其實也載滿「狠心」或「狠勁」，這是一首愛人「我」即將離去，而對象「你」必須捨棄和接受的情歌，繾綣地決絕，絲毫沒有眷戀的餘地，但越是柔媚地分手，越是無法割捨，聽這歌的人，既要無奈接受失戀，又要越離越愛，這是歌詞中矛盾句造成的情感效果。接著的副歌部份，由愛慾的二人關係，轉入了生命的哲理，字裏行間排滿意象，卻非常抽象 [略]……

黃耀明作曲和演唱的〈愛彌留〉一直是我最喜歡的歌曲，慢板的電音抒情，有一種時光流逝、青春耗損的頹廢美，尤其是副歌的部份，旋律激蕩而音域高亢，黃耀明唱來散發一種迴蕩盤旋、欲捨難離的沉淪，如同城市的宿命感傷，愛一個人、或愛一個地方而必須遠走，是帶痛的割切！[略]……

原文刊於作者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