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Alex Leung
如果說2019年香港充斥著憤怒,那麼2020年,社會上彌漫的必然是恐懼。雖然不少人抗爭鬥志仍在,但不能不承認,惡法下大家也有恐懼,這是人之常情。今時今日,90後或千禧後一代,總有一兩個朋友曾被捕;70後及80後的必定聽說過,有朋友或老同學正辦理移民或已身在他方,這已是真香港人社交圈子的可悲常態。恐懼對於真香港人所帶來的最大副作用,可能是心淡甚至心死,抗爭成本日益巨大下,移民成為一部分人的選擇。一位已移居英國的老友離開前說:「臨走前心願係去母校中大一轉,保衛戰一役後都未返過去⋯⋯」結果他因要處理太多有關退租搬屋、辭職轉戶口的繁瑣事情,未能如願。今日一別,他們一家很可能再也不會回來,只有祝福他自由地好好生活,然後心中慨嘆:「留下來的我們會好好生存。」
背負政治檢控的一群人,有機會掙脫迫害,大家也由衷地替其高興。離開家園當然充滿無奈不捨,但至少能夠重新獲得「免於恐懼的自由」,這個在正常文明社會裡理所當然享有的權利。因應香港各方面迅速惡化而移民者,有人批評是背棄香港,愧對反修例運動中的犧牲者,尤其六四後已離開過一次的「第二度移民」人士,被斥責「有事就走、無事就返來」,沒有資格說「好X鍾意香港」。
其實兩次移民潮有根本的分別,80、90年代那次是面對未知的風險,正如坐在船上,頭頂開始有烏雲,要未雨綢謬地加速去彼岸,走為上著。於是當時有一種說法,指香港是借來之地,人人只盡辦法搵錢,沒有甚麼歸屬感,亦有點末世紀的風氣。今次是凶險已在眼前,舉目範圍整個天空已烏雲蓋頂,雷電交加暴雨中,不少人急切地想辦法跳船走難。
事實上,移民要面對及犧牲的並不少。我的老友放棄香港一份不錯的工作,事業從頭來過,甚至已有心理準備打兩份工、做freelance維持生活;其初中及初小的子女要轉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上學,租屋也處處碰壁,結果幾經艱苦才初步安頓下來。當然這些與被控被囚者的犧牲比較是微不足道。但大家應該認同,這個時候不要鬥黃,亦不應鬥慘吧。
有人斥移民者某程度是吃著另一種人血饅頭離開。老實說,在「血流成河」的香港,仍能假裝正常過活的,哪個不是在吃廣義的人血饅頭?只是饅頭染血程度多少的問題而已。誠然,尋找自己想過的生活,追求更好的人生,尤其是為子女著想的,也沒有甚麼好怪責。從這個角度去想,只能尊重選擇移民的決定,作為朋友,不捨之餘,也只有祝福。這令我想起去年七一佔領立法會一役,有示威者曾在場內向眾人大叫:「呢個人生係你自己,去或留,自己決定!」
看見未來將有數以十萬計的黃絲移民,從心理上,藍絲可能覺得自己贏了,因這些人多年前已常說「唔鍾意就走囉!」不過,只要明白他們是「奇行品種」,就不會太在意。這些對於國安法奉若神明的品種,看見有一批畜牲持槍指嚇一個狹小房間內的人,規定全部要接受強姦,反抗者誅九族,結果房內的人只能舉手合眼被強姦,他們就因此自鳴得意,並吶喊助威說:「唔敢出聲嗱?唔敢反抗嗱?畜牲真係好嘢!一出場即刻震攝晒啲人!」在這個人人自顧不暇的年代,還要理會藍絲的心理狀態,也太辛苦自己了。
移民代表認輸嗎?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留下來就可以贏嗎?當然沒有人可以保證,亦可能倡被迫妥協做順民。無論如何,最重要是不要忘記香港的事,不要放棄。最近重看《讓子彈飛》,最後縣長要「煽動」群眾起義打倒黃四郎,先發白銀,群眾拿了後再因為懼怕而交回給黃四郎,這時縣長認為勝算上升至七成,因為「怕當中有怒」,之後即再發槍予群眾,鼓動大眾的怒意,然後一舉攻破黃四郎。惡法肆虐,讓子彈飛一會,只要保持憤怒,堅持抗爭之心,無論身在何方,在各自崗位上按自己能力及可承受的風險盡做,不忘初衷,終有機會完成未竟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