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獨媒報導)協助港人到外地尋求庇護的組織「避風驛」(Haven Assistance),前天(19日)在Facebook專頁公布一名曾參與反送中運動、被控暴動罪的22歲中大女生Elaine(化名),於本月14日獲德國聯邦移民與難民局正式批出庇護,可取得為期3年的難民身份。
Elaine接受《獨媒》專訪時表示,自己已從難民營搬到政府提供的新居數天,目前尚算適應。她一口氣接下了約10個香港媒體及外媒訪問,由早上9時開始「流水式」受訪,訪問一個接一個,把一整天的時間表填得滿滿。
訪問前一天晚上,她緊張得發了個惡夢,夢見自己算錯了德國與香港的時差,把各個訪問的時間搞混了。她解釋,咁「chur」是因為她想透過訪問,爭取大家對德國難民申請制度的關注:「Touch wood之後有香港人嚟(德國),都可以得到好啲嘅對待。」
Elaine說,自己是個在悲觀中帶著樂觀的人。她總是把每件事的最壞後果先想一次,但同時會思考如何在絕境中走下去。她寄語香港人:「始終唔知香港以後會發生咩事,唯有做最壞嘅打算,同時做最好嘅準備。最重要是先照顧好自己的壓力、情緒,之後才思考自己可以做甚麼。」
2019年11月7日,中大畢業禮前夕,攝於校園內。(資料圖片)
隱藏身份憂影響家人 離開因法制敗壞
Elaine受訪時,語氣有點拘謹,總是避免提談家人和個人背景。每一絲有可能聯想到她真實身份的線索,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我唔想我嘅事影響到屋企人。」
她說不懂得定義自己的政治光譜,但認為「香港人應該有權決定自己的前途」。但大體而言,她的社運經營與一般香港人大同小異,以前偶爾會參與六四集會或七一遊行,因為反送中運動而由「和理非」漸變成「前線」。
她說不便透露太多被捕詳情,但指自己涉「暴動」、「藏有工具可作非法用途」及「禁止蒙面規例」三條罪名。本來,她在參與抗爭時已做好入獄的心理準備,「出得去都知,暴動一告就係10年。」但被捕後,有在海外讀法律的朋友特意回港,拿了一大堆資料給她看。朋友說,香港的司法制度敗壞嚴重,她應該離開:「政府可能會用其他方式重新強推逃犯條例,或者推出更加嚴厲嘅法律……咁後尾都睇到《國安法》推行咗。」
考慮到德國的庇護制度較成熟,加上於旺角騷亂案中涉暴動被捕、棄保潛逃的本土民主前線創黨成員黃台仰及李東昇,均在2018年成功獲德國政府批出難民身份。被捕後不足5天,Elaine終下定決心,買機票、揹起背包、拉著小型行李箱,沒有告訴家人和朋友,一聲不響的走了。
Elaine離開時帶走了自己常用的筷子。朋友知道時對她說:「咁睇怕你個homesick會好嚴重。」(圖由受訪者提供)
成難民營內唯一港人
Elaine的行李位置不多,除了被捕文件和藥物,只帶了數樣有紀念性且實用的物品,包括日記本、一對筷子和一件家人送的T-shirt。她先到台灣逗留了一、兩天,補買些冬天衣物和大型行李箱後,再飛到德國,到埗後前往聯邦移民難民局(Bundesamt für Migration und Flüchtlinge, BAMF)申請難民身份。
到埗後的11個月,Elaine分別在在3個難民營逗留過。她最先入住的難民營只予難民報到後短暫居留,那裡位置偏僻、設備較舊,每天只會獲發乾糧,牆上寫滿各種語言。數日後,她轉到環境較舒服的「申請庇護」難民營,2、3個月後又搬到「等候結果」的難民營,直至上週(14日)收到可離開的通知。
在最初逗留的難民營,Elaine確實感到少許不適應,但第二和第三個營的環境尚算乾淨,暖氣和熱水供應充足。她在營裡遇到來自不同地方的人,有說阿拉伯話、庫爾德話、俄文和波斯文的人,也有少許中國人。不過,她從沒遇到過香港人,後來才漸漸意識到「原來自己係第一個(到德國尋求庇護的反送中抗爭者)」。
Elaine也擔心過申請會不獲批。一來過去從沒香港反送中抗爭者到德國尋求庇護,二來德國政府每隔兩周派一次資源及文件,但從不會告訴她 / 他們的申請狀況——批不批、要等多久,通通都是未知之數。
追看新聞、夢見日常:有朝一日可以返香港已經好好
剛到達德國時,Elaine完全沒有認識的人,最初亦聯繫不到當地港人尋求協助,遇上問題時只能獨自想辦法解決:「唔得都要得,都嚟咗啦。」剛到埗時她有時差,會日夜顛倒地追看香港新聞,也常常夢見一些在港時的日常場境或對答,「但一醒先發現,自己喺難民營張床度。」
對於自己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回到香港這點,Elaine說感覺很不現實,用了頗長的時間逐漸消化。她坦承,自己也有掙扎過是否應該回香港,但「我唔想辜負幫過自己嘅人」。
離開近一年,Elaine想念在港的家人和朋友,想念正在還柙入獄的手足,也想念街邊小販檔的燒賣腸粉。從小在香港長大的她,說實在難以形容自己對香港的思念:「嗯……我諗同所有流亡海外嘅香港人一樣,就係有朝一日有可以返香港嘅可能,就已經好好。」
牆上的中文本來應該譯作「免費」,卻翻錯為「自由」。Elaine覺得很有意思,在德國難民營的中轉站,小食部會提供「自由」。(圖由受訪者提供)
遭性侵致精神壓力達臨界點 須定時吃藥
在「避風驛」的聲明中,Elaine透露過自己曾被難民營職員性侵,隨即成為大眾關注焦點。Elaine指,性侵一事發生於今年一月,但由於已報警處理,她亦將以證人身份出上法庭,現階段不便透露詳情。
Elaine本身已有情緒問題,在港時亦有服用精神科藥物。因為掛念香港、擔心難民申請不獲批、人生計劃化為烏有等種種原因,最初三、四個月,她常常失眠或情緒突然低落,需要靠藥物舒緩。她指,性侵事件令她的精神壓力到達臨界點,令她完全失眠、情緒失控且不斷哭鬧;最終難民營職員召救護車,把她送到精神科醫院接受休養。
不過,她強調除了涉事的男職員外,其他難民營職員都很友善,也願意和她聊天。現時她仍須定時吃藥,但得到難民身份後,情緒也穩定了一點:「可以控制嘅事情多咗,感覺好一啲」。
德國政府向Elaine批出的難民身份通知書。(圖由受訪者提供)
獲難民身份仍心繫手足 盼德國簡化港人庇護申請程序
難民申請獲批的通知書來得突然,也沒甚麼先兆。Elaine接到通知的兩、三天前,雖有人向她「報料」,但Elaine覺得「唔拎到張嘢喺手,都唔知係咪真」。
等待了11個月,終於可以開展新生活,她說心情至今仍然複雜:「都係覺得會唔會拋棄咗好多上緊庭、走緊法律程序、還押緊,甚至乎坐緊監嘅示威者。」
今次是首次有涉及反送中運動的抗爭者,獲德國批出難民身份。目前,Elaine的短期目標是學好德文,以便申請入讀大學,在3年後取得無限期定居許可證。她表示,希望德國政府考慮簡化對香港示威者的庇護申請程序,例如縮短申請等待時間、允許抗爭者等待申請結果期間自由選擇居住地,並發展「救生艇」計劃,進一步援助香港抗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