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20歲,是一位「後梅迷」,16歲的時候認識了梅姐。對於我說,那不但是愛上一個明星,而且是追尋當年的香港。
數年前,我剛升上高中,自小對藝術感興趣的我選讀了藝術科。初中的時候,我因為音樂課老師在課上播放了鄭少秋的《倚天屠龍記》而喜歡聽舊歌的樂趣。小時候父親喜歡羅文和許冠傑,這些舊歌帶給我很多回憶,於是藝術科的校本評核(SBA)就以懷舊作為主題,創作了數件藝術品。
在為校本評核搜集資料的過程中,我接觸了《胭脂扣》這齣電影。看畢,我被梅姐飾演的如花深深迷住,之後就愛上梅艷芳。中學剛畢業時,我找了份暑期工,支薪當刻把所有人工全部拿去買梅姐的唱片,第一隻買的是《烈焰紅唇》。當時對黑膠唱片的認識不多,做了一段時間的資料搜集,最後在深水埗找到心頭好。那刻把一隻梅姐的黑膠捧住細看,那種激動是此生難忘的。一想到我拿上手的,正是那時候的產物、當年的聲音,心裡興奮又感動。唱片封套裡面還附有一張當年歌迷會的入會表格,可惜現在不再有效。
我想更多同輩認識梅姐
梅姐的故事打動了我。她幾歲就出來唱歌幫補家計,18歲就贏得新秀歌唱大賽冠軍,20出頭就唱出〈似水流年〉這種歷盡滄桑、感概萬千的歌曲。形象方面,她不斷突破,為成就更好的自己而奮力不懈。我至今難忘第一次看到她2003年在紅館穿著婚紗唱〈夕陽之歌〉的那種震撼。她一生經歷很多風雨,但也能如此堅強,帶著重病踏上紅館舞台並嫁給舞台,更說了一句:「只要有信心嘅話,無難事。我做得到,大家都做得到,只要有信心。」梅姐在舞台上散發著很獨特的魅力,剛柔並重;台下的她重情重義,卻童心未泯,每當她說起西城秀樹和碧咸時,臉上總會掛著猶如少女情竇初開般的甜笑。她認真工作,但也認真地去玩、去放鬆。當我經歷難關的時候,也常想起梅姐的寄語,重新振作。我好想有更多同輩認識梅艷芳。
但身為聽舊歌的年輕人,總會聽到很難聽的說話。「你咁老土㗎!」「我唔聽死人唱歌」「人都死咗,做咩要懷緬。」令人難受。有些人會因為不認識那個年代而沾沾自喜,炫耀無知,彷彿等於自己站在潮流尖端,說一句「我阿爺個年代」嘗試將無知合理化。唱K也是一大難題,唱首舊一點的歌就被人笑老餅。現在的新歌和Kpop我也有聽,為何唱一首舊歌就標籤成老土?舊歌有時似乎逃不過被視為負面。通過這些歌,我們能看到當時的民生百態,增強我們的歷史感,感受另一個年代的情懷,從而更了解香港。黃霑、鄭國江等殿堂級填詞人的歌詞甚至內藏人生智慧。一首歌的好壞,和年代絲毫沒有關係。
很多人覺得聽舊歌就代表守舊,接受不到新事物。其實並非如此,做人當然應該向前看,但「放棄」和「放下」是兩件事,這些值得學習的人和事根本不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理所當然」的被忘記。沒有過去,何來現在?過去的一些人事物,能成為我們向前走的理由:這些逝去的東西留下了什麼?他們帶給我什麼的啟發?
很多後梅迷也常想:「我好想見梅姐一面啊!」但現實就是我到白髮蒼蒼也不會見到她,死後能否見到她,又有誰能斷定?所以,還是放眼當下吧。她在那個時候離開,成就了她獨一無二的傳奇一生。縱使她已經不在,仍然影響我們。我常覺得我上一輩子已經見過她了,只是當時我先離世,死後飛奔去投胎希望可以再遇見,奈何她卻先走了。但我還是遇見了她,只是用不同的方式遇見,何況有時候我們能在夢中相見。
很多我非常尊敬的歌迷前輩每年風雨不改,舉辦紀念活動努力把梅姐的精神傳承下去。此外,我這兩年在網上也認識了很多很多00後「老餅」,他們也非常喜歡梅姐、哥哥、Danny,甚至喜歡小鳳姐或是林子祥。大家用心經營IG專頁,讓更多人認識香港流行文化。
幾年前我開了一個叫「留情」的IG專頁 (@lau4cing4),分享一些插畫和一些和以往樂壇的趣事。18歲那年,我有機會在台灣的誠品敦南店舉辦一個為期兩個月的梅姐展覽,展出我畫梅姐各種造型的插畫。我之前一直都想為梅姐做展覽,奈何沒有資金。敦南誠品竟給我機會,我非常感激。我和一位台灣梅迷朋友由聯絡歌迷會、場刊內容、設計、策展,通通包辦。其實,我們沒有策展經驗,自己也有點淆底,但我在心裡默念:我一定要為梅姐做好這件事,最後終於完成了「Dearest Anita, 親密愛人」展覽。
我最近出了一本新書《歌影留情》,寫的是年輕人去懷舊的一些故事,探討我和香港的過去有什麼關係。除了梅姐的歌迷,我也邀請了張國榮、陳百強的歌迷分享他們的追星故事,訪問了他們三人的00後年輕歌迷。
時間在流走,香港在變化。我們要抓住今天擁有的,記住曾經擁有的——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一切會突然消失。梅姐已經不在,但她的香港精神依然影響著很多人。梅姐一直都在。
這幾年,很多香港人不斷問:「梅姐如果還在生,她會做什麼?」其實,我們不必去爭論她會做什麼,而是應該想想梅姐教了我們什麼,我們又如何去實踐她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