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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公河生態系統的衰落......

湄公河生態系統的衰落......

上圖:洞裡薩湖中被淹的森林一處。圖片來源:The Diplomat

來源:The Diplomat 外交家
作者:Tom Fawthrop
日期:2020年9月2日
編譯:全球化監察

洞裡薩湖(Tonle Sap)是湄公河的「心臟」,她的萎縮,再一次敲響了河流生態系統受損的警鐘。

東南亞人民把湄公河譽為母親河。每年雨季,河水湧入洞裡薩湖;旱季湖水再倒灌入湄公河,維持河流的生態系統。然而這種自然的自我調節功能,正在因大壩、乾旱和氣候變化而逐漸喪失。

泰國學者齊納榮·塞塔丘華(Chainarong Setthachua)指出:「對於整個湄公河流域來說,這是一場可怕的災難。如果我們失去洞裡薩湖,就等於失去了世界最大內陸漁業資源的心臟。」

洞裡薩湖是柬埔寨最重要的魚場,也支持著整個湄公河流域的魚類洄游。早在2014年,柬埔寨內陸漁業研究與發展研究所前所長晟豐(Chheng Phen)就曾對《紐約時報》表示:「如果洞裡薩湖的功能喪失,那麼整條湄公河的漁業都將崩潰。」這正是湄公河流域現在面臨的問題。


洞裡薩湖上一艘運沙駁船。圖片來源:AP/ Heng Sinith

湄公河的自然脈動調節已連續兩年未能發揮其傳統的季風魔力作用。正常情況下,季風期間湖面面積可達2萬平方公里,是旱季的5倍。


洞裡薩湖每年洪水季節前(左)後(右)的湖岸變化。圖片來源:Eureka Films

中國在湄公河上游的瀾滄江上興建了一系列大壩,堵住了對湄公河生態系統健康至關重要的河水和沉積物。但引發這場災難的並非只有中國大壩。

2019年老撾境內的湄公河上建成了沙耶武裡大壩(Xayaburi Dam)和棟沙宏大壩(Don Sahong Dam),阻斷了魚類洄游和沉積物,大大加劇了洞裡薩湖的生態危機。這兩座水壩的開發商和主要投資方是泰國和馬來西亞。

湄公河驅動的逆流幾個世紀以來改變了洞裡薩湖。由於洪水氾濫,曾經是森林的大片區域最終成為東南亞最大內陸湖的一部分。正常情況下,雨季洪水的到來和洞裡薩湖支流的倒灌,會給湖中的淡水紅樹林帶來生機,進而為漁業提供優良的育苗場。


湖中森林。圖片來源:環境資訊中心

但在2019年和2020年,6到10月的雨季期間流入洞裡薩湖的河水很少,水也來得很晚。2019年,8月中旬洪水才姍姍來遲,導致水淺、水暖、水中缺氧,死魚無數。

同樣的乾旱情況2020年再次發生。由於湄公河季風流量太過微弱,今年8月中旬之後(正常情況是6月開始)洞裡薩湖的支流才開始倒灌入湖。

史汀生基金會(The Stimson Foundation)的湄公河專家布賴恩·艾勒(Brian Eyler)回顧了去年災害更廣泛的影響,並且對今年的情況也很擔心。「洞裡薩湖的250萬漁民為了應對極低的捕魚量,背負了更高的債務。今年情況或許更糟。這種高債務-低捕魚量的迴圈再重複幾次,湖區甚至整個國家的經濟都有可能開始崩潰。」

當地非政府組織「漁業行動聯盟(Fisheries Action Coalition,簡稱FACT)」的洞裡薩湖小組組長升龍·尤(Senglong Youk)估計,20-30%的漁民已經被迫放棄捕魚為生,轉而尋找其他工作。

艾勒密切關注湄公河上游中國境內的水壩,他是《偉大湄公河的最後時光》(The Last Days of the Mighty Mekong)一書的作者。他的研究已經證實,「中國大壩在2020年7月開始蓄水,限制河水流入下游,導致下游國家出現和去年一樣的乾旱。」

雖然中國政府和湄公河委員會(Mekong River Commission,簡稱MRC)都聲稱乾旱的主要原因是降雨量極低和厄爾尼諾效應,但一些研究已經令人信服地證明,在造成湄公河下游漁業銳減方面,上述因素的影響遠小於水電的快速擴張。

芬蘭阿爾托大學(Aalto University)的蒂莫·拉薩寧(Timo Rasanen)2013年開展的一項研究表明,上游水壩對洞裡薩湖的影響遠遠超過了氣候變化的影響。

英國赫爾大學(Hull University)國際漁業研究所(International Fisheries Institute,簡稱HIFI)所長伊恩·考克斯(Ian Cowx)也在電子郵件中解釋說,漁業恢復的最大長期障礙不是來自氣候變化和乾旱,而是來自上游的大壩。

「所有魚類物種都能適應乾旱和洪水的交替,」他寫道。「這裡的核心問題是大壩造成的河水流量減少,包括中國境內的大壩和柬埔寨境內湄公河支流上的桑河下游二級大壩(Lower Sesan 2 Dam),以及阻攔魚類洄游通道的棟沙宏大壩。」

所有這些大壩——不管是中國的,還是泰國在老撾境內修建的沙耶武裡大壩和馬來西亞主導的棟沙宏大壩——都改變了河流的水文流量,破壞了洪水脈衝。

湄公河是怎麼變成這樣?

許多觀察家認為,應該由湄公河委員會來拯救湄公河。這是一個由湄公河下游四國組成的諮詢機構。畢竟,該會聲稱要保護環境。

然而,科學家對湄公河的迅速衰落已發出了無數次警告,但都無濟於事。就連湄公河委員會自己在2018年年報上發表的研究報告都警告說,到2040年,水電開發將導致翻天覆地的魚類損失,進而導致魚類種群急劇下降。湄公河委員會預測,到2020年漁業生物總量將減少35-40%,到2040年則將減少40-80%。

令人震驚的證據表明,漁業大量減產必將威脅生活在湄公河盆地的7千萬人口的糧食安全。但湄公河委員會成員國並未就此發表任何宣言,該會也沒有指導成員國對水電開發踩刹車。

世界自然基金會(World Wide Fund for Nature,簡稱WWF)駐越南的區域淡水資源專家馬克·古喬(Marc Goichot)這樣評論:「我們預測並見證了災難的發生。」

「這不是技術和科學理解的問題,而是一個治理問題。我們需要立即行動來改善河流狀況,」他補充道。

然而,面對洞裡薩湖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危機,湄公河委員會秘書處首席執行官安•皮奇·哈達(An Pich Hatda)博士僅僅例行公事地呼籲湄公河六國「以透明和迅速的方式分享更多關於各國大壩和水利基礎設施運營的資料和資訊」。

古喬在接受《外交家》(The Diplomat)雜誌採訪時分析了缺乏行動的原因。他說:「湄公河委員會的工作重點並不是如何拯救河流,而是專注於收集更多資料,監測和預測洪水和乾旱,以及協商等活動。它本來可以阻止危機,但實際上卻未能將監測結果和科學資料轉化為阻止危機的政策和行動計畫。」

湄公河委員會秘書處在回應所有批評時,一直在重複的一句話:委員會沒有監管權,只能促進四個成員國(柬埔寨、老撾、泰國和越南)之間的對話。

湄公河委員會秘書處解釋說,在大壩磋商中,「我們一直在想辦法避免、降低和減輕任何擬議專案對湄公河潛在的跨界不利影響」。即使科學證據表明,大型水壩已經給世界內陸漁業、生物多樣性和糧食安全造成了不可接受的損失,該會仍然持這種論調。很多湄公河專家還駁斥了魚梯和沉積物沖刷方案,認為其缺乏科學依據,且尚未在熱帶河流上有成功的先例。

許多關注湄公河的非政府組織認為,湄公河委員會主導的利益相關方協商過程忽視了房間裡的大象,即是否應該建造大壩。水電開發已經給河流留下如此巨大的破壞性足跡,還要再建大壩麼?但湄公河委員會秘書處試圖阻止在諮詢論壇上提出這個問題。這似乎暗示了湄公河委員會傾向於接受這些水壩項目,於是乎「國際河流組織(International Rivers)」和其他非政府環保組織決定抵制這些利益相關方協商論壇。

古喬解釋說:「我們並不期望湄公河委員會超越其職權範圍,但良好的管理意味著他們應提醒成員國注意危機的嚴重性和緊迫性,並指導後者採取行動應對漁業產量和沉積物的急劇下降,以及湄公河三角洲的下沉。」


乾枯的湄公河。圖片來源:紐約時報中文網

湄公河註定要滅亡嗎?

南佛羅裡達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 Florida)教授毛裡西奧·阿裡亞斯(Mauricio Arias)是一位著名的水文學家,也是2017年洪水脈衝生態系統國際研討會的參與者。他認為湄公河上游修建的大壩以及氣候變化的影響已經對生態系統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我們正在將狂野的湄公河變成一個封閉、枯燥無味、死氣沉沉的河流系統,」阿裡亞斯說。他以同樣大量築壩的美國科羅拉多河為例,向與會者示警。

然而,湄公河委員會和一些地方政府並不介意湄公河重蹈覆轍。

當地漁業非政府組織領導人升龍·尤對湄公河的未來深感擔憂。「很難想像洞裡薩湖的漁業可以恢復。有些人在非法砍伐淡水濕地森林,另一些人則考慮將其變為一個巨大的足球場。」

這些憂鬱且宿命的論述,讓熱愛湄公河的人們感到絕望——大家都覺得要和這條自由流淌的偉大湄公河深情告別了。

然而,另一種情景也在向人們招手,但附加了許多「如果」。如果太陽能和風能在經濟上可行且各方都將其定為最佳能源途徑,如果預計建在老撾境內的湄公河大壩被認為不合時宜,那麼湄公河的恢復計畫也就具有了可行性。

老撾境內的瑯勃拉邦(Luang Prabang)、北賓(Pak Beng)等大壩的建設現在主要取決於泰國是否簽署購電協定。泰國已在老撾出資修建了沙耶武裡大壩並同意進口其95%的電力。如果曼谷不買電,瑯勃拉邦大壩幾乎肯定不會修建。這讓曼谷的政策制定者成為了決定湄公河命運的關鍵角色。

泰國是該地區能源盈餘最多的國家,可供給的電力比實際消費多40%。甚至有獨立分析人士稱,這個數字高達60%。

無論怎樣,洞裡薩湖的漁業產量恢復到年均30萬噸已不可能。世界自然基金會的古喬評論說:「現階段來看,修復湄公河的損傷將是漫長而昂貴的;但沒有其他出路。」

古喬主張世界自然基金會應推出世界淡水生物多樣性緊急恢復計畫。「該計畫適用於整個地球,但在湄公河流域比世界任何區域都更緊迫。」

與此同時,大約有250萬像升龍·尤這樣的人急需資金來拯救他們的大湖。許多與保護洞裡薩湖有關的聯合國機構都有興趣資助他們。

湄公河委員會能否幫忙?我向這位洞裡薩湖的漁民領袖提出了這個問題。他的回復是:「請轉告湄公河委員會,他們可以首先幫忙叫停修建大壩。」

這是流域內受到環境破壞影響的社區的普遍呼聲,但湄公河委員會主持的大壩建設利益相關方協商論壇卻不允許出現這個觀點。

旅居美國的越南作家、生態學家吳世榮(Ngo The Vinh)博士指出,該湖在柬埔寨歷史上扮演了關鍵角色。他說:「湄公河和洞裡薩湖是古代及現代高棉文明的發源地。遺憾的是,洞裡薩湖現在存亡成疑。」

柬埔寨吳哥窟的祖先會如何評價當今統治者在湄公河重要支流上修建塞桑下游二號大壩、削弱洞裡薩湖生命力的做法?他們會如何看待只關注資料和監測卻不採取行動的湄公河委員會?

洞裡薩湖有著「柬埔寨心臟」之稱,但湄公河委員會成員國貪圖水電開發的領導人似乎並不關心也沒意識到她的危急狀態。

柬埔寨政府、湄公河委員會和捐助國是否能拿出一套嚴密的維護和補救計畫來拯救這個世界奇跡並讓湄公河心臟繼續跳動?如果他們不能履行管理和保護這一柬埔寨寶藏的責任,那麼我們確實只能向偉大的湄公河做最後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