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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書寫擱淺的香港 蔣曉薇:制度抹殺咗好多人將來

【專訪】書寫擱淺的香港  蔣曉薇:制度抹殺咗好多人將來

(獨媒報導)曾將電影《幻愛》改編為小說的本地作家蔣曉薇,再改編於2017年創作的舞台劇劇本,推出小說《秋鯨擱淺》。身兼劇作家、小說家、中學老師多職,她每天要上課、改作業本、帶隊參加辯論比賽……做這麼多事情,累不累?她笑著回應:「攰死了。不過如果鍾意做嗰樣嘢,幾忙都會做。」

直髮、圓框眼鏡和純白色的長裙,蔣曉薇外表斯文,說話輕聲細氣,卻不轉彎抹角——無論是關於教學,關於寫作,抑或關於政治。最初寫《秋鯨擱淺》,是因為她覺得香港港人像一條擱淺了的鯨魚,充滿絕望、焦慮:「制度捏死咗人、抹殺咗好多人嘅將來,同自由嘅空間。」

2019年,制度的崩壞愈見喫重,但是很多香港人仍然堅持,讓她覺得有些希望:「老套啲講,喺黑暗中見到光」。

《秋鯨擱淺》的創作——從劇本到小說

《秋鯨擱淺》最初是一個舞台劇劇本。2017年,香港社運正處於低氣壓,戴耀廷、黃之鋒等人陸續接受審訊,社會陷入一種迷糊、混沌的狀態,大眾面對打壓卻不再反抗。蔣曉薇覺得,香港人早已是一條擱淺了的鯨魚,於是想把社會這種消沉、擱淺的狀態紀錄下來。

不過,劇場作品限於一至兩個小時完成,《秋鯨擱淺》上演之後, 蔣曉薇覺得「個故仔未完,得個半鐘時間,我講唔曬」,於是決心寫成小說。

秋鯨製作團隊
《秋鯨擱淺》舞台劇製作團隊(受訪者提供)

《秋鯨擱淺》以校園作背景,寫一名因參與抗爭而腦震盪昏迷的女生,以及一名老師如何向從內地來港、遭同學排擠的學生伸出援手。書中積極參與抗爭的青年形象,則是受2011年菜園村保衛農田所啟發——社運人士不願離開,於是在推土機上留守,繼而與保安拉拉扯扯、發生衝突,畫面在她腦中留下了很深印象。

故事中,擱淺了的人物是最終自殺的蘇月秋;現實中,擱淺了的是這一代香港人:「喺呢度生活嘅人,因為制度嘅崩壞,而覺得好難生存,所以擱淺。」

那她是否相信有希望?她想了想,說:「我相信未來係未知,所以值得努力。」她引述魯迅的名言「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即完全的希望不存在,但完全的絕望也不存在:「魯迅一定係有希望,所以先不斷寫。」

「困局係好難突破,但仲有好多人努力緊——教育、醫護、法律界,個個都守住自己的崗位,希望自己嘅範疇唔好被摧毀。」

本土文化、集體情緒與移民

董啟章在序中提到,《秋鯨擱淺》是「『本土情懷書寫』,帶有強烈的個人情感……和一塊土地、一個城市緊緊扣連在一起的精神和身體關係。」

「我好喜歡本土嘅事情,好想紀錄留下。」在首部小說《家.寶》,蔣曉薇已會在故事加入大量與本土文化元素,例如電視劇阿信的故事、已故歌手張國榮、裕民坊、囍帖街、皇后碼頭等。

而今次的小說版《秋鯨擱淺》,蔣曉薇同樣書寫香港現況,但當中已沒有《家.寶》中那麼明顯的本土文化象徵,轉為描寫本土的集體情緒,即是「心痛」——流行文化枯萎、電影行業被壓縮、創作題材自我審查……蔣相信,很多香港人跟她一樣,心痛這些本土事物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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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日都諗移民。」2014年雨傘運動結束後,蔣曉薇想過離開,身邊的朋友也一個接一個移民。「要走唔難,好似英國住夠6年就有居留權,台灣又可以投資移民……」

她說「移民」是情感上的難。她不捨得家人,不捨得某些習慣:「著拖鞋落街,睇套戲,篤串魚蛋,好方便。」她又引述一名有綠卡的朋友的說法:「如果個個都走,咁呢個地方就會得返惡人同被欺凌嘅人。」

「香港係好窄,好細,物價好貴,全部都係商場,你梗係討厭,但係同時都好愛呢個地方,咁咪試吓改變。」她不禁抱怨:「香港其實都有好多嘢,好唔好。」

教書逾10年 嘆教育制度由考試主導

在《秋鯨擱淺》中,來自中國的學生蘇月秋愛上了老師游敏兒。她初來到香港時非常寂寞,游老師教她英文、廣東話,使她有了依靠,到了後期更萌生愛意。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女同學找她傾訴:「都有男仔搵我傾訴,不過會好避忌、有界線,女同學就無咩所謂啦!攬下你呀、搭下你(膊頭)。佢哋好搞笑,可能係失戀、同媽媽吵架、或者被同學講是非。我睇住佢哋大,畢咗業都可以繼續傾。」

當中文老師逾10年,蔣曉薇喜歡教書嗎?「鍾意,但係好辛苦,要追住個syllabus,狂改文、狂改past paper,改到懷疑人生!」忙起來的話,蔣曉薇連午飯時間都要工作——一手拿著麵包,一手握紅筆批閱作文。

身為教師,她最希望教導學生「多角度思考」——觀點要有理據支撐,不是別人說甚麼就是甚麼;自己去尋找事實,而不是媒體報導甚麼,就相信甚麼。她討厭香港教育制度的考試主導文化,又慨嘆中文課程緊迫,課堂有95%時間要用來應付考試、分析答題技巧,她只有5%時間能跟學生分享人生道理。

如果有學生頑皮,她會怎樣做?「唔交功課咪落來做,做完先好走;唔合格,咪默到合格為止。我唔係嚴啊,但我唔會放過佢。」

在蔣曉薇心目中,「無學生係曳」。她反問記者:「曳都可以傾偈,同埋佢曳係因為咩先?上堂瞓覺?咪叫醒佢,叫佢落嚟傾下偈,做咩咁夜瞓。學生曳都有好多原因。」她說,學生多數都是「可以溝通」,只要知道老師著緊他,「咁佢哋就『得㗎啦媽咪,得㗎啦!』」蔣曉薇說,教育不是催谷、而是浸淫。「講一次當然唔會聽」,那就多講幾次、叫學生多讀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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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餘時間堅持寫作 獲董啟章相助出書

教書同時寫作,蔣曉薇不會很忙嗎?她笑言沒辦法,唯有下班之後「用啲力」,到圖書館專心寫作。再忙也堅持寫作,是因為她重視文字的力量:「寫作絕對可以改變社會。魯迅嘅作品,多年來都敲醒人唔好做奴隸。」她說,文字是種溫柔的力量,是關於思想的傳播:「(文字)一定有作用,如果唔係,唔會有咁多人想打壓文字嘅自由。」

首次出版小說時,蔣曉薇曾接觸過好幾間大型出版社,卻因沒有名氣而被拒絕,或提出極低價錢。她只好找曾在中學時教她寫作的董啟章求助。在董的幫助下,蔣於2016年出版了《家.寶》,後來又在改編《秋鯨擱淺》成小說時,得到不少寫作建議。她說非常感激董啟章:「若果唔係董生,我可能唔會繼續寫作。」

董啟章
《秋鯨擱淺》新書發佈會(受訪者提供)

對蔣曉薇而言,董啟章是老師,也是文學界的榜樣:「佢係高材生嚟㗎嘛,佢讀比較文學㗎嘛,佢Hong Kong U㗎嘛,但佢揀了寫作呢條咁艱鉅嘅路,收入微薄,但係都一直堅持咗咁多年。」

偶爾,她也會幻想自己成為全職作家:「但我養唔到自己同屋企人……」她笑道:「到我唔鍾意教書,我可能就會諗呢一步。」

記者:馮曉彤
攝影:梁嘉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