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特約報導)打開浪頻道的Youtube頻道,最近更新的就只有「末日亭」播放清單。20條短片,全部長約一分鐘,畫面是電話亭的地板、沒掛好的聽筒、電話上的數字按鈕、電話亭外的日落……Benson笑指說,某次和Brenda、Ray三人外出拍攝時,碰巧看到有人正在拍攝路上的巴士:「我哋笑佢『巴膠』,但其實我哋仲戇鳩,係『亭膠』!」
浪頻道(Wave Channel)是本地影像平台,由古本森(Benson)、黃詩皓(Brenda)和鄧鍵延(Ray)三名年輕電影製作人組成。三人當中,Benson的名氣較大,曾舉辦個人畫展《扭曲》,2016年亦在大阪新世代藝術博覽會獲藝評人推介獎。但他向獨媒記者堅持,訪問一定要和Brenda和Ray一起做:「佢哋都係呢個project嘅骨幹成員,我想佢哋一齊做訪問。」
收集一分鐘的遺言投稿
「假如世界只剩下一分鐘,在電話亭中打了最後的一通電話,連接到一個你想致電的人,你會想說些什麼…...」
「末日亭」是浪頻近日道發起的藝術企劃,透過收集別人的遺言,再按投稿內容拍攝和請人聲演,講述每個投稿人的故事。Benson說,這個計劃有部分是由60年代的民謠《The End of the World》啟發。「我好鍾意首歌:有時,未必殞石撞落嚟先係末日,一段關係結束,都可以係一個人嘅世界末日。點解雀仔仲喺度唱歌,太陽照舊升起呢?我覺得好浪漫。」
Benson慨嘆,末日可以純粹發生在自己內心世界,而他收到的其一個投稿也有著類似的想法:「我知個號碼一早停咗,但我剩係諗到要打俾你;正如你選擇結束自己生命後,我都仲會寫信同你講我有幾掛住你。其實你走咗之後,我嘅世界就跟住一齊結束咗……」
讀藝術出身的Benson,自言對浪漫的東西有一份迷戀。浪漫的本質是甚麼?他說,有時限的東西就是浪漫——投入硬幣後,電話亭只能講一分鐘電話;現今社會人人都有智能手機,再沒有人使用電話亭,它於是淪為予人吸煙、避雨的地方,不知何時會被拆除;末日來臨時,生命在最後倒數,滴答、滴答……他將幾種元素混合在一起,組成浪漫的末日亭計劃。
但在生活上,Benson是個很實際的人,會懶得思考如何配搭衣服,索性只穿黑衣;就連社交帳號的頭像,都差不多幾年沒有換過。正因如此,他喜歡創作,因為可以在創作中擺放浪漫元素:「佢(創作)填補到我喺生活上太實際呢個空缺,有種精神上嘅滿足感。」
Benson
時代的沒落等於末日——依家已經係第二個香港
對他們而言,末日又是甚麼?身穿鮮橙色T裇的Ray,訪問時一直坐不定——有時用手弄髮型,有時把腳翹起來:「無得出街、無得去旅行,日日困喺屋企,就係世界末日……」相比之下,化了淡妝的Brenda顯得較成熟:「末日對我嚟講……係一樣蓋過一樣。你覺得今次已經好衰,但之後又有更壞嘅事。可能末日已經來過,但遲啲又會再有。」她所指的「末日」,正正是去年反修例運動的示威衝突,以及緊接而來的武漢肺炎疫症。世界急劇變化,把她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但她仍然氣定神閒地說:「末日嚟到都唔緊要嘅,咪寫個新嘅世界出嚟囉。」
剛才開玩笑的Ray,也認真起來:「我覺得末日係仲未嚟得切害怕,就已經發生了,完了。好似黎巴嫩爆炸,喺好遠見到個蘑茹,下一秒已經喺你面前。」談到這裡時,臉孔還帶幾分稚氣的他顯出淡淡的哀愁:「可能下一秒世界末日,但佢唔會提早通知你,所以都驚唔到咁多。」Benson即笑言:「佢(Ray)好ready死。」霎時氣氛又歡愉起來。
Ray、Benson、Brenda
Benson說,末日的想像確實可以很廣闊,甚至一個時代的結束都是末日:「好多人話我哋香港已經返唔到轉頭,依家已經係第二個香港。」記者續問他,如果時代的結束是末日,那麼這個末日發生了沒有?Benson立即回答說:「發生咗㗎啦。呢個係新世界,舊嘅已經唔存在,會大洗牌,將以往認知嘅顛倒再來,創作需要更多新想像。」
他們留意到大部分投稿都相信「有下一世」,會約定在哪再見,或者到時怎樣識辨對方。對人們而言,「末日」似乎不是終結,「仲未完,仲有希望」。
由死亡思考生命 誰人是最重要?
如果末日真的來到,世界只剩下一分鐘,你會打給誰?Benson說他會打給老豆,因為他最近身體不太好:「我會叫佢振作。世界末日無咁快到,未捱夠呀你。」而Brenda則想打給媽媽,或者不打,平平淡淡的渡過最後一分鐘。Ray則說會打給細佬,他是Ray由細到大最親密的人,兩人之間沒有秘密,甚至會一起睡覺。有甚麼事情的話,Ray都會想告訴他。
Ray
不過Ray說,自己很少思考死亡,因為覺得擔心也沒有用。他認為命運早有安排——他的公公不煙不酒,卻得了癌症;爺爺又吸煙又喝酒,卻長命百歲。Benson以笑話打圓場:「所以食多啲煙啦!」
末日亭有沒有甚麼特別意義或者訊息想帶出?Benson表示,末日其實只是一個名字,等於死亡,在華人社會裡是禁忌,很少人提起。他發起末日亭計劃,就是希望透過死去思考生存,反思生命的意義:「呢個計劃其實唔negative㗎,佢提醒我哋要珍惜身邊嘅人。」有甚麼說話想講,就要趁早。
風格各異 互不干涉
由於三人各有風格,每一個投稿都會由其中一人負責,很少合作拍攝。Brenda的短片較多movement,例如她會以第一身拍攝自己慢慢行去電話亭,拿起聽筒的過程。「我都想似係第一身企喺電話亭,所以用wide shot。另外我有時會睇咗文字先再影,始終想加返文字嘅感覺落去。」
在她收到的投稿中,其中一個以這句話開始:「啱啱長街散步完,基隆街由門牌1號行到391號,路過9個街口,等待12枝交通燈,原來我地嘅節奏咁唔同……」於是Brenda帶上相機,搭車到深水埗:「我就去行咗一次,從基隆街1號行到390號。」沿途的交通燈不斷轉變、在街上的居民或剛買完菜、經過綠色玻璃外牆的西九龍中心……Brenda與投稿人素未謀面,卻一步步把基隆街完整的走了一次,希望可更理解她的心情。
Benson的創作則比較隨心,多為靜態的畫面,甚至完全沒有剪接。他解釋指自己喜歡使用定鏡,是因為「好似擺喺度睇下有咩發生。我覺得擺啱個位就係,唔似得Brenda咁有心機。」
至於Ray,同樣喜歡使用定鏡。「我覺得電話亭好似植物,佢哋都有感覺,雖然佢唔識講。」電話亭在城市裡,就像靜靜望著社會發生甚麼事,「佢就咁棟喺度,但側邊又發生緊啲事。」Ray希望呈現到電話亭這個觀察視覺。
頻道成立的時候,Benson將它命名為「浪頻道」,取自「法國新浪潮」。Benson解釋,自己很仰慕法國新浪潮所提倡的「作者論」,即是相信電影的導演就是書的作者,他必須有自己想表達的東西。他形容,以前的電影就像工廠式製作般,但他覺得導演不應該是廠長,而是應該有自己想法跟作風。「所以我哋有別於其他媒體,我哋有較強嘅自己風格。」
正因有著這樣的信念,Benson很少要求Ray或Brenda改動些甚麼,漸漸形成互不干預又互相尊重的精神。
想做就做 創作是圍埋「你一句、我一句」
在香港做獨立短片難不難?Benson想也沒想,馬上就答:「難啊。」他無奈地說,如果有甚麼想法,都要申請資助或參加比賽,好大競爭。Ray點頭同意:「我哋之前參加過蘋果日報搞嘅『一丁目』(短片平台,於2019年成立),拍完個平台都執(今年二月,「一丁目」全組解散)。」Ray說做短片創作,常常要自己掏荷包。Benson卻說,浪頻道有些其他的project有收入,所以金錢上尚可應付。今次末日亭計劃沒有資助,為甚麼都做?Benson說,有想法便做,他們沒有想太多。
浪頻道2018年成立至今,Benson有沒有想過放棄?「遇到困難咪hold住先,又唔係受聘於邊個,可以獨立自主。你見我哋無乜出片,可能我哋嗰期有嘢撈;你見我哋出得好密,即係可能嗰期無乜嘢做。」
Brenda
Ray讀商業攝影出身,Brenda則從理工設計系畢業,是否早已決定好要走創作這條路?Brenda卻坦言:「其實都唔係。我無乜plan,做得開心咪做。」
在末日亭計劃中,電影導演麥曦茵、演員黃溢濠及邱萬城等都有份參與聲演,浪頻道是怎樣把這些人請來的?Benson笑言:「我哋本身friend嚟,有咩事梗係搵咗朋友笨先。」開完玩笑,Benson認真起來:「佢哋好好人,好肯幫手。」或者因為大家都是創作人,特別投契:「創作就係圍埋你一句、我一句。」
記者:馮曉彤
攝影:李仲賢、馮施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