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大師周信芳的兒子Michael Chow,在中共奪取政權不久之後,就出國讀書,並一直留在國外,他下次踏足大陸,已經是文革之後。當時的中國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在我童年記憶裏上海是五光十色的,現在好像全城只有一個燈炮」("I always remembered Shanghai as full of light and now it was like the whole city had only one light bulb")。
以前讀到Michael Chow這句話,我會感嘆,只有一盞燈的中國是何等的悲哀!但隨着香港在國安法成立後正式進入黑暗時代,我對此話有另一種感悟:原來當人感到絕望,哪怕只有一個燈泡,也是很難得的事,因至少面對的不是徹底的黑暗。
還有一點:當我觀察到當下生命只剩下一道光的人們,正在努力地不讓那道光熄滅,我會特別感動。最近這個視頻在社交媒體流傳:一個因在內地傳教而被拘留的信徒,被釋放時,離遠就看到拘留所門外站着來迎接他的教友,他邊用輕快的腳步往他們那邊走,邊向他們揮手和笑;其中一個教友用宏亮的聲音向他喊:「我們天國的王子朱弟兄,我們來接你了,哈利路亞,耶穌愛你,感謝耶穌,還是這樣的喜樂!」——現在的大陸天災人禍內憂外患,普羅大眾的物質和精神生活肯定不理想,但我從這把聲音能聽出,大陸還是有人靠信念得到心靈上的解放。
至於我,在黑暗期我可以把精神寄托在什麽地方?我的專業是英文寫作,曾有個欣賞我英文文筆的大陸朋友,告訴我她已回老家(華中一個農村),她說那里的青少年沒足夠資源學英語,說我能成為他們的楷模,問我如何能學好英語。我沒敢回她,因我當時已在香港寫「反共」文章,我怕跟她聯系會給她帶來危險。但她的微信我一直保存下來,而她的微信就是我當下的光:哪怕香港的黑暗期要持續十年,正所謂「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只要我在這段時間好好提升自己,等到大陸再開放,再一次需要跟外界接觸,我就可以回去分享我的知識。能持續地往這個目標奮鬥,既是我獲得心靈解放的渠道,也是一種積極的抗爭方法。
(附上我大陸朋友发給我的微信的截圖,為了保護她,我當然要將能把她認出來的信息屏蔽。香港人常說「相約煲底,除罩相認」,對曾在大陸度過10個年頭的我而言,除了香港,我另一個“應約之地” 就是在深圳河以北的那塊土地,我是多麽期待有一天能和跟照片里的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