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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

恐怖

法院、監獄和醫院,都是社會的邊緣地帶。人們一般會盡力和這些地方保持距離,就像努力活成一個正常人,避開人世裡種種可能的苦難那樣。然而,在某種處境下,人們必須面對生命給予的各種課題,在這些地方,人們無可避免地會目睹許多不忍卒睹的恐怖,甚至會輕易忘記了所有恐怖皆是幻像,那是幫助人抵達真實的階梯。

起碼,我忘記了。

那天,在法院的旁聽席上兩小時,那並非正式的審訊,而是之前的冗長的程序。我只是在看著控辯雙方的律師輕輕地拳來腳往。法官也沒有流露惡意。但,不知道為什麼,坐在那裡卻感到,又濕又冷又餓,就像以往在龍珠島居住時,狂風大雨,風可以不費力地把一個人吹到半空中,人只能在海中央的短堤上奔跑,四周都沒有可以躲避風雨之處,人能做的只是以血肉之軀正面迎擊自然的暴猛。為了抗衡這種濕冷,我只能在腦裡回想白果毛茸茸的身軀,各種熱飲和美食。不知道為何肚腹有一種餓荒般的餓,明明中午才在家裡吃了日式野菜咖喱和糙米飯。

次天,早起給貧血的K熬了一鍋牛肉湯,然後坐車一小時,從偏僻之地到達城巿中央的公立醫院,陪伴K複診。我以為,那只是一個簡單的過程,根本什麼也不用做。醫護人員也是親切的。可是,下午回到家裡,卻像,給野獸吃光了內在,只剩下一具軀殻那樣,什麼也無法做,只是,情緒異常低落,持續了幾天。

那是一種物理性的身體感受,到了現在,我也無法清晰地分析是什麼原因,唯一想到的是,法院和醫院,都被制度嚴實地包裹著,而那制度的主調是一種理性的瘋狂。或許,身體的反應是,感到難以言喻的恐怖。

白俄羅斯的被捕者已被釋放,政府也為警方所為而道歉,可是,偶然看到獲釋者述說被囚時的經歷,那些經歷已把他們毀掉了大半。那些晝面太熟悉,殘暴是不分國族和年代的,我只能看一點點,無法仔細地看太多。

坎伯這樣述說「恐怖」:「依喬哀思的分析,我們有憐憫和恐怖的情緒。恐怖不同於害怕或憎惡。它是一種同時了解到超越界運作原理和時光隧道效應──即世界的苦難──的狀態。它是一種靜態、靜止的恐怖,而不是奔放遷移的恐怖。它是對慈悲的體認:一種將自己與人類受苦者等同的情操:不是貧窮的受苦者,黑人的受苦者,共產主義或法西斯主義的受苦者,而是人類的受苦者,這就去除了為社會說教的意味。」(《坎伯生活美學》)

沿著恐怖一直走,走到慈悲,是一條很長的路,我不知道在有生之年,有沒有辦法到達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