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特約報導）在公佈立法會選舉押後一年的消息前，政府還投出了另一顆震撼彈——史無前例地，12名民主派參選人被裁定提名無效（即DQ），包括素來被視為較保守的公民黨成員；但明言支持35＋、願意否決《財政預算案》的周小龍，提名卻被順利接納，成為唯一「入閘」的民主派參選人。
周小龍說想不透原因，但半開玩笑似的說，可能自己碰巧遇上個較「正氣」的選舉主任，所以連問題也不用答，便過關了。至於一年後會否再次參選，他說若屆時仍有「世襲」[註1]出選，便會出來對抗。至於一年後的香港會變成怎樣，他幾乎沒有細想：一年後民主派支持者會更多——當政府一直錯下去，清醒的市民會越多，我們也會越強。
他談到未來時，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無力感」這種東西彷彿不存在。「如果唔輸得，唔會出嚟講嘢咁大聲啦。」他就是要大大聲聲的告訴新聞界、文藝界、出版界、體育界：不要恐懼，遇上打壓的話，告訴我，我會為你發聲。「啲人撳住、冚住、谷住（恐懼），咪俾人打壓囉。你打壓我一次，我就拉開窗簾，搵啲陽光射住，佢就死架啦。呢啲『白色恐怖毒』，喺陽光之下係生存唔到。美國佬都成日講呢句：Sunshine is the best disinfectant（陽光是最好的消毒劑）。」
7月6日，周小龍宣佈參選體演文出界，沈旭暉、黃耀明、周博賢、梁芷珊、鄧小樺等多人為他撐場。（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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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56歲的童裝店老闆周小龍突然在旗下店舖內，放置手持「光時」旗幟的「民主女神像」，即惹來注目——有人稱他為「逆權商人」、「黃商」，揚言要大力幫襯「懲罰」他；也有人踢爆其童裝店Chickeeduck曾有六成股權屬中資股東，又指他過去與田北辰關係不俗，質疑他「偽黃」。周小龍立即澄清，自己雖然曾是「藍絲」，但因反送中而「轉黃」，只是過去一年與生意拍擋的政治立場不同，故不便發聲；後來他買下Chickeeduck全數股權，又把另一盤溜冰場的生意賣出，才開始高調表態。
曾透露有意出戰立法會地區直選的他，最終於上月宣佈參選功能組別「體育、演藝、文化及出版界」。在記者會上，周小龍坐在正中間，身邊坐滿來撐場的業界名人。有記者質疑他：一個商人，為甚麼會跑去選體演文化出界？周小龍於是解釋，一來自己曾擔任網球總會主席，深知運動員和教練的聲音過去一直遭漠視；二來，他眼見香港的自由度不斷收窄，創作人、傳媒人首當其衝受到影響，所以他要為業界發聲。
6月中，周小龍在Chickeeduck荃灣愉景新城分店放置民主女神像，月尾他接獲業主電郵通知租約到期，需在21日內搬離。（資料圖片）
他還輕輕提了一句，說不希望香港失去自由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他有個當導演的女兒。後來記者向他那位身處美國的女兒求證時，她直認自己選擇離開，是因為美國的電影市場和自由度，實在和香港差得遠。
不談政治的家庭
Jane是周小龍的二女，今年23歲。自小學彈鋼琴、學畫畫的她，說自己高中時開始想當導演，畢業後到美國讀書和發展。周小龍插嘴說，自己一直告訴三名子女，在大學選科時，最好先讀一個有關創作的學位，像電影、藝術、設計之類；先學好一門手藝，若畢業後不想搞藝術，可以再讀其他。
周小龍在家時，會和女兒一起看Netflix、討論哪齣戲好看，卻幾乎不談政治。儘管周小龍以前是反對佔中的「妥協派」，Jane則是曾參與雨傘運動的年輕一代，他們卻說從沒因此爭吵過。「冇喎。」Jane想不到原因，向周小龍求救：「你覺得點解會咁嘅？」「無得解。」周小龍聳聳肩，「就好似我冇叫過你哋（子女）信天主教咁。」
周小龍和小時候的Jane。（受訪者提供）
周小龍說，政治取態是很「個人」的東西，所以即使他14年反對佔中，也從沒阻止子女上街。至於宣佈參選立法會的決定，他事前也從未跟家人商討，而是在決定後直接告訴他們。「我只係問過老婆一句：『我做架啦？』佢問我：『做又點呀。』我話：『可能會有啲人跟你啦喎、煩你啦喎，咁你怕唔怕？』佢話唔怕，跟我煩我，我咪唔睬佢囉。」
父女眼中的對方
周小龍說話的聲線洪亮、大多時候充滿自信，舉手投足確實有股「大老闆」的氣焰。問Jane覺得父親有甚麼優點，她立即說他是個擅長領導的人，不輕易放棄，而且有正義感；至於缺點，她思考了很久，才說他偶爾下了決心，便不太聽別人的話。對於父親早前突然參選，Jane說不感到奇怪，指他近年對香港政治有新的了解，明白他想改善香港的情形，也對父親有信心：「佢唔係一次被打壓，有經驗去處理。」
周小龍的參選宣傳片，是由Jane幫忙製作的。她說自己雖然身在美國，但希望幫父親做些事情，於是主動提出建議，還特意了美國政壇新星Alexandria Ocasio-Cortez的宣傳片作參考。
周小龍則告訴記者，Jane是當年的IB（ 國際文憑大學預科課程）狀元，儘管女兒並不喜歡他告訴別人。「佢覺得我show off……但你知爸爸係咁架嘛，我好中意同啲朋友講（女兒是狀元），叫佢哋比啲細路哥自己選擇（未來的路）。」
周小龍是個很能說的人，但談起女兒，他完全停不下來。他說因為Jane是狀元，本來能拿百多萬的獎學金到外國讀書，但她不滿獎學金限制她畢業後須回港工作，寧可不要。他越說越激動，表情帶點無奈：「當時佢問，120萬獎金有幾重要？咁出自於愛心，我緊係話唔重要，你自己行你自己條路啦！你宜家問我真心嗰句：緊係重要啦！重要到癡線啦！」
左圖：Jane小時候。右圖：周小龍和大學畢業時的Jane。（受訪者提供）
生意難做，曾為搵食拒表態
周小龍曾經說過：「我唔係世襲公子，我係白手興家。」當年他大學畢業後，先後任職於廣告公司BBDO、G2000、Esprit等大企業，由市場總監攀升至亞太區營運總裁。1999年，他買下香港童裝品牌 Chickeeduck，主打中高檔童裝市場，全盛時期有多達20間分店，但現時只剩下13間。
談起生意難做，周小龍不住抱怨：他說因為政府太短視，以為「自由行」是「開水喉」政策，結果地價和店租飆升，害死做本地人生意的商家。算一算時間，Jane瀟灑放棄百萬元獎學金、準備到外國讀書那年，正是周小龍口中「零售商生意最難做」的時候。自從政府2012年放寬「內地自由行」政策，他的店舖租金直升三倍，生意卻只增加了五分之一，於是周小龍得重整公司結構和運作：「要管理個cost control，重新考慮每一個部門要幾多人……嗰時我俾少1% attention同精力，公司執咗啦。」
2014年10月，金鐘。（資料圖片）
那時是2014、15年，剛巧是雨傘運動爆發的時候。對一個前境堪憂的商人而言，政府的「袋住先」方案，顯然比佔領馬路、癱瘓經濟爭取民主的方法更吸引。不過，問周小龍對其他社運事件的立場，像2003年反對《基本法》廿三條立法、2012年反對國民教育等，他卻說自己一直反對政府，只是當時要「搵食」，所以沒表態——「搵食」的意思是，他既忙於工作，亦不想得罪別人：「啲細路哥又細，容忍程度咪高啲」。
抗爭的代價，我輸得起
那麼，與其說周小龍是由「藍」轉「黃」，說他由「沉默」變得「敢言」，好像更恰當。但為政治發聲，自然容易招來打壓，就像他早前把民主女神像放在荃灣分店，結果該店不獲續租。周小龍說不介意：「預咗架啦，如果唔輸得，唔會出嚟講嘢咁大聲。」最近商討其他店舖續租時，他說明顯感受到業主的態度比過去強硬，會要求凍租、甚至加租：「依啲係叫你走架啦，宜家傾親都應該係減租。」那怎麼辦？「同佢拗囉。」要是業主不願減租呢？「咪少一間（店舖）囉。或者開地舖、擴大網店，總有方法嘅。」
Chickeeduck屯門分店。（資料圖片）
「係辛苦咗架啦，鬼叫你搞抗爭？」他頓一頓，「你唔搞抗爭都未必搵到食架啦，政府今時今日咁樣施政法。……為咗發聲，呢啲代價係好小事。你冚曬我十幾間網店，咁我做唔起，咁咪轉細規模囉，或者轉做百分之一全職抗爭囉。」
最近，周小龍又在另一間分店店舖內，放置「民主女神像2.0」。「永不放棄吖嘛！」他好像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蠢，一臉理所當然的說：「我又冇犯法。」不過，女神像才放了沒幾天，他已收到商場那邊的來電，著他「唔好擺咁耐」；他說當然不會理會，還叫對方不要自我審查。他說，未來一年除了會繼續經營生意，也會推動民主運動和支持本地文化藝術，現在不過是剛起步。
他這樣形容《國安法》：它就像一支槍，落在好人手上可以救命，落在壞人手上則可以「攞命」。對於中央政府，他批評他們對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的看法仍停留在「石器時代」：「所以對唔住，呢支槍，唔可以俾你揸，因為你會攞命。」
註1：周小龍曾批評同樣參選「體育、演藝、文化及出版」界的對手霍啟剛為「世襲公子」。
記者：梁皓兒
攝影：湯璧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