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唯一想執番的沙,是報道準確而己,但不應為了報道而失去更重要的。
我對「不死鳥」最感愧疚,他與「神車手」反目後曾受其威嚇,更敬佩他明辨是非而毫不害怕。
我想告訴「不死鳥」,為了訪問的後記,我不只在網上看《蒙田隨筆全集》的〈論食人族〉。因為只能看中譯本,擔心有錯,我特地再去序言書室買葉禮庭著作《平凡的美德》,裡頭亦曾引述。
敝帚自珍,那篇後記自忖最有深意,很可惜用在一篇失敗的訪問。慶幸「不死鳥」仍支撐著這篇後記的期許,謹將這篇後記獻給他,他一定會成為更好的人。
『啟蒙時代有一重要理念「高貴的野蠻人」,一大出處來自蒙田的名文〈論食人族〉。他記載三名印第安「野人」來到法國,對於花花世界毫無感覺,反而驚詫貧無立錐,富連阡陌。他們奇怪受壓迫的人為何忍受不公不義,而不去燒掉權貴的家反抗。
相近的思想同樣見於中國。自元朝起朱熹的注疏成為科舉範本,從此貴為廟堂「官學」。朱子建立了一套無所不包的哲學系統,企圖什麼都解釋得到,但末流所及便淪為「以理殺人」的禮教。
「言益詳,道益晦。。。世之學者,章繪句琢以誇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偽,謂聖人之道勞苦無功,非復人之所可為。。。聖人之學遂廢。」王陽明提出當時可謂驚世駭俗的批判,「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
陽明心學傳至日本,有言簡言賅的闡釋,就是「吾心即天」,庶幾近基督新教「因信稱義」。人的本性可以直達天理 / 上帝,毋須一定要依循禮教 / 教會獲致。
其實王陽明並非先驅,早於陸象山已經發端:就算不識一字,也可堂堂正正做一個人。』
每當見到「不死鳥」,我都會想起自己的中一,那是我最後年輕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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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中一時學校有陸運會的海報比賽,記憶中我畫了些火柴人。興許藝術科老師鍾情於抽象派,我胡裡胡塗得了冠軍,獎品是用鐵盒盛載的木顏色筆。
我從小都只用紅色紙盒包裝,上繪帆船的木顏色。雖然什麼都不懂,也懂得鐵盒裝的非同凡響。儘管記憶已漫漶斑駁,但我畢生記得在學校走廊從老師手上拿到獎品的一幕。
那盒木顏色放在我的書檯抽屜,十幾年來一筆都沒有用過。
乃後在學生時代,我還會不自量力報名其他比賽,都渺無回音。長大後體悟憂患,絕不參加任何比賽,因為我終於明白答案:那盒木顏色筆,是我人生最後得到的獎品。
反送中運動時執屋,拿起鐵盒,終覺得失有命,辜負了這盒木顏色。我根本不懂畫畫,留下不過封塵,唯有懂畫畫的人得著它,那盒木顏色才會有真正的生命。
那盒木顏色已不再在我的書檯,而在我的心底,始終一筆都沒有用過,永如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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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721 一周年,在元朗遇到一位朋友,他直言我訪問他已過五年,但訪問依然未見。頓時惶恐無地,自己的拖稿年數,己在行內夙負盛名。
我已不再年輕,無法繼續推諉卸責,所有的過錯終要由自己來承擔,要用一生來償還。
煲底的路上充滿四大水窪:計較、怨毒、名利和權欲。自己亦不能倖免,間或絆磕其中,沒有摔倒已屬萬幸,不應再求其他非份。
很抱歉,為了兼顧自己的工作和公共寫作,我的產出將會更慢更少,更加謹慎和檢點,起碼要自我要求少寫一點錯別字,請大家原諒。唯一可以承諾的,是我不會為了自保而戕賊信念,要守住每點每滴的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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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將木顏色筆送給懂畫畫的朋友,訣別前拍照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