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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教育】FB頭像批評警察 教育局發譴責信險DQ教席

【清算教育】FB頭像批評警察 教育局發譴責信險DQ教席

(獨媒特約報導)一年前,人們一邊說著害怕「秋後算賬」,一邊誠惶誠恐的站了出來,上街、罷工、抗爭。一年後,社會抗爭氣氛轉淡,白色恐怖隨《港區國安法》無聲來臨,「秋後算賬」悄然開始。

教育界是首當其衝的行業之一。在高壓的政治環境下,教師連在課餘時間,也得小心翼翼:說一句「敏感」的話、like一個批評政府的帖子、參與一次合法遊行,已有可能令他們失去工作。

《獨媒》訪問了多名因政治立場而收到投訴、或遭校方打壓、甚至失去教席的老師。中學通識老師、教學助理、大學教授,紛紛躲不過這場風波。在《國安法》下,他們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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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電視螢幕,總是播映著類似的畫面:蒙住臉的警察舉槍向示威者發射、人群傳來驚恐又憤怒的尖叫聲、看不清的身影在白色煙霧中掩著口鼻奔跑。螢幕裏,年輕人因刺鼻的催淚煙流淚;螢幕外,旁人因看著他們遭受警暴而心痛落淚,中學通識科教師Ken(化名)便是其中之一。

某次,他實在按不住心裡的怒火,把個人社交平台的頭像換成一張批評警察的圖片。數天後,他意識到圖片中的句子或有不妥,於是換上另一張圖片。但沒多久,Ken收到學校通知,得知自己因換頭像一事,被人截圖投訴。當時,教育局給了一份投訴資料予學校,校長與校董會商討後,和Ken會面核實事件,再向教育局提交校方撰寫的報告。

同時,教育局要求Ken作書面回應,「佢哋叫我書面答幾個問題,包括問截圖係咪真實。當收到學校同老師嘅書面回應,就會裁決。」

個多月後,教育局裁定他的個案成立並違反專業操守,向他發譴責信,並表明若他再犯錯,會考慮按《教育條例》取消其教師註冊;在學校,他被訓示後須改為任教其他科目。

一張圖片引起的風波,差點捲走了Ken 20多年的教席。但對他而言,最可怕的不是失業,而是失去言論自由的窒息感:「作為老師,係社交平台講嘢都要左諗右諗。我有時諗:如果我唔係教書,我鐘意講乜都得,每日post咩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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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0日,教育局局長楊潤雄在記者會上公佈因反修例運動收到的教師投訴數字。(資料圖片)

批裁決程序不透明、不講理:似立法會議員被DQ

接過教育局譴責信那刻,Ken的心情矛盾:一方面,他為保住教席而鬆一口氣,但另一方面,他對自己被裁定「違反專業操守」心感不忿。他覺得,這次的裁決就像「立法會議員被DQ(取消資格)」一樣,「好明顯係政府想搵啲case黎做一個案例,而立法會DQ啲議員或候選人,都唔講道理㗎啦!」

Ken承認圖片含咒罵成分,有少許不當,但覺得處分太重:「呢樣嘢過咗火位,幾日後我都刪除咗,係咪就要去到一個咁嘅處分呢?」

另一讓Ken不滿的,是裁決程序不透明,讓他覺得是「黑箱作業」。他批評教育局沒有解釋裁定結果的原因,亦未有案例去參考,對被投訴老師不公平,「我做咗書面回應比教育局,咁到底佢根據啲咩criteria去裁定我有無事呢?佢無解釋過!」書面回應上表明被投訴人有權自辯,但他覺得局方實際上已是「未審先判」:「佢哋意思就好似係:我已經判咗刑啦,你有咩講?」

根據《教育條例47條》,如教師不稱職、專業上失當行為、不利於維持學校良好秩序及紀律等,會被取消其教師資格。惟Ken指條例的定義模糊,「如果破壞教師專業形象、煽動學生參與政治,已經可以取消一個教師嘅註冊咁嚴重;咁老師喺街食煙、隨地拋垃圾,係咪算破壞專業形象呢?」

較早期個案:無反抗令教師步後塵,好內疚

在法庭,犯人欄內的被告享有無罪推定的權利,擁有自辯的機會;但在學校,教師只能接受教育局的一錘定音,面臨前途隨時被敲碎的結果。

截至今年3月底,教育局接獲192宗有關教師可能涉及社會事件中專業失當的投訴,並已就54宗完成調查的個案採取跟進行動,分別向14名教師發出譴責信、17名教師發出勸喻信、8名教師發出警告信、15名教師作出口頭提示。

作為較早期的被投訴個案,Ken心中的內疚感揮之不去。他深深嘆一口氣,「自己係較早嘅個案,但當時無出嚟去反抗,令之後好多教師步佢後塵被打壓,覺得好內疚。」

但問題是,Ken詢問過法律界朋友的意見,才知道只有被吊銷牌照,他才可以上訴;但若只收到譴責信,他反而沒有上訴的機會。「其實當時係無嘢可以做。我唔知教育局想點,如果輕舉妄動唔知會否DQ我,日後作案例再DQ人;所以嗰陣選擇吞咗佢,但內疚感揮之不去。」

相比自己的前途,Ken更心痛比他年輕的教師,「如果被人除牌,對我嚟講都係提早退休,問題都無咁嚴重;但對於年輕教師,工都搵唔到,對佢地嚟講問題會好大。」

教育局早前亦發出通告,指任何正處於調查過程中、或調查完畢後被裁定有違專業守則的老師,在新學校面試或入職時,須向學校表明自己正被調查或被懲處。Ken批評,這種做法是為了抹殺老師的發展:「增加呢啲老師嘅成本,令佢地好難轉工。」他亦質疑,做法違反了無罪推定定律:「調查緊嘅個案無理由要披露啩?我一定有罪架咩?」

他說這一年來,身邊多了很多老師說想要轉行的聲音。Ken亦不禁憂慮:「將來教育界會變成點?真係有心有力教書嘅人唔會入行,最後只得唯利是圖嘅人入去做。」

發文前自我審查 反思「教師是否有私人空間?」

Ken從沒後悔當日更換了頭像,但他現時在社交平台發文時,比以往謹慎得多;有時他一時「意氣用事」出了帖文,沒多久後又覺得不妥,於是把帖子刪除。「自我審查已經出現咗。」他承認,自己過往不時在網上直抒己見,現時卻會儘量避免:「純粹轉貼新聞,即使評論都只係講fair comment。」他亦觀察到,身邊很多教師朋友都刪除了帳戶或改名,而且比以前更少發文。

在工餘時間,教師的一言一行,到底是否仍需顧及專業形象?Ken沉思了一會,說很難界定。從教師道德的層面,Ken覺得矛盾:「教師下班後嘅空間,係咪完全屬於自己呢?老師下班係咪就可以亂咁爆粗鬧人,如果家長見到又點呢?」

言論空間收窄,聽起來絕不是甚麼好事。但在Ken眼中,他覺得這亦是一個機會,讓他學會想清楚才說話:「我嘅social media其實係老師身份一部分,有好多學生睇到,所以都要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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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送給Ken的紙鶴。(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與學生互相打氣:我希望可以教落去

從得悉被投訴、與朋友討論後果、到最終收到譴責信,Ken情緒經常起伏,嚴重時更茶飯不思;開學後,Ken的壓力更大,「我唔知周圍啲人點睇我。」不過,他的學生似乎不太介懷,甚至以各種方式鼓勵他:有人會在小息過時偷偷送他紙包飲品、有人會親手摺紙鶴送給他、也有人會以手機短訊著他加油。不論是相熟的學生,抑或是未教導過的陌生面孔,都是讓他渡過難關的重要力量,「好感動見到同學有良知,識分是非黑白。」

最初並不特別喜歡教書的Ken,誤打誤撞進入教育界,漸漸才找到教學的意義和樂趣,「我係一個大唔透嘅人,鐘意同學生一齊玩,希望可以教落去。」

「我仲企係度,捱落去,其實對學生而言係精神寄托。有啲學生屋企係藍,無人可以傾,但佢哋信得過我,肯同我溝通交流,可以作為佢哋嘅宣洩對象,就覺得自己喺學校係有存在意義。」

記者:趙苡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