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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教育】「黃」師工餘任義務記者 學校針對 翻CCTV尋「罪證」

【清算教育】「黃」師工餘任義務記者 學校針對 翻CCTV尋「罪證」

(獨媒特約報導)一年前,人們一邊說著害怕「秋後算賬」,一邊誠惶誠恐的站了出來,上街、罷工、抗爭。一年後,社會抗爭氣氛轉淡,白色恐怖隨《港區國安法》無聲來臨,「秋後算賬」悄然開始。

教育界是首當其衝的行業之一。在高壓的政治環境下,教師連在課餘時間,也得小心翼翼:說一句「敏感」的話、like一個批評政府的帖子、參與一次合法遊行,已有可能令他們失去工作。

《獨媒》訪問了多名因政治立場而收到投訴、或遭校方打壓、甚至失去教席的老師。中學通識老師、教學助理、大學教授,紛紛躲不過這場風波。在《國安法》下,他們何去何從?

* * *

6月是學生考試的季節,學校老師忙著監考、改卷,本來任職教學助理的Tom(化名)亦忙得不可開交。每天,他必定會仔細上網瀏覽求職網頁,若找到合適的職位空缺,便開始寫信、入信封、貼上郵票、寄出,然後等候回音。

這個沉悶的過程,他重重覆覆了至少十多次。偶爾收到面試通知,他會積極地做準備,甚至四周打探學校偏好怎樣的老師;但數個月來,他寄了近30份履歷、面試6次,仍然未找到新工作。

其實他也不想這樣。他沒有為辭職感到後悔,只是每當面試官問起原因,他實在有口難言——難道,他可以坦承自己曾在工餘時間擔當義務記者,卻因被學校發現而遭針對、甚至翻查閉路電視尋找他的「罪證」,令他情緒受困擾,最終選擇離職嗎?

有多少間學校,會願意聘請一個這樣「黃」的老師?

教學助理Tom提供圖片
Tom的攝影作品(受訪者提供)

工餘時間當義務記者 被揭發後遭恐嚇:你小心啲自己言論

近30歲的Tom,原在一間平凡、普通的地區中學任職教學助理。他在這裡工作了一年多,教學表現一直平穩。只是,他和校內的同事、學生不太熟悉,所以他們大概不知道,Tom私下是個熱愛紀實攝影,會穿起反光衣、拿著相機在衝突現場穿梭和拍攝的義務記者。

Tom這樣做,是希望用相機把歷史的一幕幕記下。早在2014年的雨傘運動,他已開始拿起相機,跑到街上拍攝。5年後,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他自然是一頭栽了進去。

直到某次,他在催淚煙四起、橡膠彈橫飛的衝突現場拍攝時,不小心擦傷了雙手。翌日回到學校,副校長看到他的傷勢後不禁懷疑,開始「盤問」他:點解會受傷?有學生見到你係出面喎!你係「黃」定「藍」?Tom瞞不下去,只好無奈地把事件和盤托出,坦認自己是「黃」。校長於是說了一句:「你小心啲自己言論呀!」

頻遭刁難兼收警告信 請病假被拒

同日下午,副校長吩咐學校秘書列印Tom過去所有上班紀錄,又開始檢查閉路電視紀錄。副校長發現Tom去年曾遲到數次,於是拿著一疊記錄,到Tom面前與他對質:「點解你成日遲到?」

去年自6月起,多次有示威者發起罷工或「堵路」、「塞鐵」行動,Tom和不少學校教職員均曾因塞車而遲到。只是,不知為何副校長只檢查Tom的上班紀錄,卻未有追究其他教職員。Tom心裡不忿,反駁道:「舊年咁多罷工行動,塞車遲到係好正常。」校長顯然不滿他的答案,著他「唔好講政治」,又向Tom發出警告信。

Tom批評學校雙重標準,「以前學校從來唔會咁check,亦都無對其他人咁做。」在工作上,他按一貫做法處理,卻不斷被副校長「雞蛋裏挑骨頭」:「呢樣嘢錯呀,亂嚟嘅!」他心裏疑惑:「以前都係咁做架啦!」

又有一次,Tom因身體不適想請病假,但因當日有工作趕著完成,他只好先回校處理,再申請早退。他把請假紙交給科主任及副校長簽名後,卻遭校長拒絕批准,諷刺他:「你都請好多病假喎,你會唔會考慮早啲放工代替?」

教學助理Tom提供圖片
Tom的攝影作品(受訪者提供)

情緒崩潰求醫 學期中途決意辭職

Tom覺得,自己仿佛被長時間監控著,精神壓力達到頂峰。他邊說邊嘆氣:「每做一樣嘢都比人check過,好似做『犯』咁,好辛苦。」他每天上班,都會感到焦慮、頭痛、身體疲倦,校內相熟的同事只能在言語上作支持。下班後,他仍難以擺脫壓抑的感覺,晚上要不是失眠、就是發惡夢。

他覺得無助,完全不知如何面對。最終Tom決定求醫,並被轉介至精神科。後來,他實在忍無可忍,在學期中途遞上辭職信。面對Tom突如其來請辭,校長也沒有挽留他,只冷淡地回應:「尊重你決定。」

離職4個月仍難覓新工 面試官質疑:點解學期未完就走?

辭職後,他以為終能告別無法喘息的生活,未料會遇上另一難題。他積極尋找新工作,希望繼續朝著教師的路發展,但履歷上的離職時間像一條無形的繩子,牢牢捆綁著他。數個月來,他寄了近30份履歷、面試6次,但仍未有回音。

接二連三的面試,他聽到最多的問題必定是:「點解學期未完就走?」每次,他總是有口難言,只好以不同藉口推搪。他搖著頭道:「我知係面試官眼中已經扣咗好多分,佢哋擔心我下次又會咁。」他亦曾在面試中直接遭批評:「呢個係責任問題。」不過,他內心並不同意,「起碼我都承擔咗個責任呀,就係keep住呢份record去搵工。」

他亦坦言,即使將來找到教席,自己會堅持在工餘時間繼續當記者:「我唔會因為工作而壓制咗我想做嘅野,呢啲係我嘅權利同自由。」

受訪者(教學助理Tom)拍攝圖片
Tom的攝影作品(受訪者提供)

堅持當教師:影響唔到大勢,至少教學生明辨是非

Tom的前景一片迷霧,現時亦只能靠炒散維生。不過,他未因此感到灰心,也不打算轉行:「做老師係為下一代,我影響唔到大勢、改變唔到政府,但至少要教我啲學生明辨是非。」他形容,今天教育界瀰漫著的白色恐怖有如民革時期,教材的限制和對老師規範愈來愈多。儘管時代動蕩,他仍希望發揮個人的影響力,在日常聊天中向學生灌輸「多角度分析」的重要性,並善用課堂機會,教導學生辨別網上資訊或新聞的真偽。

對他而言,與學生「同行」是他最希望做到的事。他說,自己去年曾與學生一同參與遊行,亦曾陪伴被捕的前學生上庭:「我想同學生同行,喺佢哋無人支撐嘅時候支撐住佢哋,令佢哋唔會孤單。」「實質嘅嘢我做唔到好多,只可以親身嚟支持。」

記者:趙苡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