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云云商業大片霸佔院線的當下,看到鮮浪潮類型多樣的短片,有一種生氣勃勃的感覺。
不知道排片的順序是否帶著隱喻。我在這五條短片裡,誤讀了一些未必正確但個人覺得一定如此的信息。
《四時飄飄》
《四時飄飄》是一種簡單的溫情短片。講述阿兵哥忽然多了兩小時的空檔,無所事事在屏東閒晃。晃蕩之間透露出屏東的簡撲與濃厚的人情味。這份清簡,看著不錯,氛圍有點像《一頁台北》,外來人看著有趣,台北人自己則找不到共鳴感。作為旅遊宣傳片倒是挺好的。
接下來的四部短片,我想一併討論。不是甚麼嚴肅的分析,只不過剛好它們四部放在一起,心有所感而已。
四部影片都與人生的痛苦有關,每個角色都承受著各種各樣的痛苦,同時也分擔著其他人的痛苦。
《聽不到的聲音》
《聽不到的聲音》是《十年》級數的短片了。如果《十年》重製或者有後續,非常值得收錄這條短片。
故事背景恰恰是過去一年反送中運動的寫照,導演把反送中裡面各個標誌性的人物,並置在同一條短片裡,一同觀影的朋友認為創作出這個平台讓不同持份者對話,挺有意思。我卻把焦點放在主人公森仔。
森仔是一個承受著整個社會的痛的中學生。
森仔成長在警察單親家庭。爸爸被警方祭旗,停職,受盡社會指責,他把工作的壓力、育兒的壓力,毫不保留地推缷到森仔身上;學校裡,因為警察家庭的緣故,森仔和好友四眼仔「被」同學欺凌。同時,他心宜的女同學與前線非常接近,森仔每晚看著手機,無法與心宜的女同學站在一起。
直到森仔舉槍了結,那一剎那,他講了一句突兀的對白。
那一刻我忽然在想,森仔是否可以不被欺凌?短片裡面,觀眾看到的是,森仔不停被有財有勢的富二代像波一樣踢,四眼仔在旁叫囂。可是,相比起森友,四眼仔受到的皮肉之苦可謂相當輕微。森仔會不會是代替四眼仔受苦,森仔會不會是代替其他角色受苦。
當所有痛苦流淌在自己身上卻又無法解脫的時候,自行了斷,會不會讓其他人醒覺。
飾演森仔的周漢寧,曾在《教束》飾演莊子民,莊子民同樣是一個內向木訥的角色。周漢寧在最後向警父控訴,演技輾壓了短片裡的其他角色。也不禁令我亂猜,如果森仔不是一個痛苦的接收者,漏斗最深最底的人物,而是痛苦的輸出者,肆無忌憚地把痛苦轉嫁給其他人,他會不會因此而自盡?
而,自我了斷,這樣一號人物,又在對應現實中的誰呢?
《野小子》
《野小子》的痛苦則隱閉得多。男主角警員老馬,特別照顧牽駱駝而來的野小子。縱使言語不通,老馬仍然想方設法地,希望與野小子建立互信。誤入城巿的野小子,種種不適應,種種難過,只要碰觸到一點點,唬叫不絕。
老馬似乎是好心,在劇情推移之下,揭露出他對野小子產生移情作用了,把野小子看作自己死去的孩子了。老馬渴望透過對野小子的好,緩和內心壓抑多年的痛苦。
搞錯人了吧。老馬最終仍不得不放走野小子,讓野小子回歸野外,一個他真正的家。留下老馬獨自一人,連工作和歸處都失去了。
偏頗地歪曲了《野小子》的故事,因為下一部短片有個古怪的地方。一種沉默的苦痛在累積。有時候人的痛苦不需要,也無法用言語表達。當雙方無法用言語溝通,人們如何交流感情?很難判斷塗鴉、繪畫是否成功的媒介,讓老馬和野小子交流感情。卻透露出人們總是渴望著情感上的交流。千方百計想要了解對方,總算是溫柔吧。
《絲打舞》的故事怵目驚心。片中的三位女童明顯是受到某種暴力對待,我甚至懷疑是性暴力。年紀最長的女童獨自承受著這份暴力對待,另外兩位,只能以陪著她一起跳舞,陪伴著、分擔著她的痛苦。
女童們也動過反抗的念頭,鋪碎玻璃在門口,企圖令施暴者受傷。卻擔心更強大的報復而放棄。短片沒有對白,全靠精準的舞蹈傳達情感,藝術成份相當充沛。也許太過完整也是一種缺點吧。
《主管再見》
壓軸的《主管再見》,特別精彩。特別地。
故事場景設在少年觀護所,定義裡的少年許多是孩童。他們有些跟了大哥,有些犯了不明的「事情」,進到看守所等待法院判刑。
跨年前席,觀護所菜鳥筌仔來到Yamaha的囚倉。Yamaha一副大哥大的模樣,向筌仔示好,問他,你啥米進來了這裡。筌仔冷冷地答,殺人。
最好是。
Yamaha並不相信筌仔殺人。畢竟那是跟他在外頭的大哥都沒能觸犯的高階罪行,大概只是筌仔自吹自擂。不合群和不愛講話的筌仔,特別惹人討厭。這群同宿的少年人,只當筌仔瞧不起其他人,特別想教訓一下筌仔。
筌仔呢?還是不說話。
筌仔打不開心房。
觀眾們對少年的背景所知不多,零零星星,卻透過那零零星星的線索,大概猜知少年因何事進入觀護所。這是導演高明之處。
從後來的種種線索猜測,筌仔的確殺了人。那麼,他為何殺人?到底殺了誰?似乎是至親。一個少年人,到底怨恨要有多深才會對至親動殺機?他是否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或者替其他人,解脫他們的痛苦?
連串的短片來到這裡,仿彿回應《聽不到的聲音》。能夠嚎淘大哭的痛,只不過是皮外傷;深刻而孤絕的痛苦,往往呑沒在沉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