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今是橫洲再見大樹菠蘿節,再貼這篇3月橫洲項目過財委會時寫的文章,讓不完全了解橫洲事件的朋友,認識和看見村民和組織者們這五年走過的路。
今日橫洲村民將會上刑場,主體工程和平整的撥款的議程,將會排在在基本工程儲備基金之後在財委會審議。
可能你會問,橫洲撥款唔係已經通過左咩?
可能你會問,咁村民會唔會出去打呀?
可能你會問,點解搞左三次大樹菠蘿節,已經最後左三次啦喎,今次係咪堅?
2015年,雨傘運動已經成為過去,剛好是所謂「傘後抑鬱」最嚴重的時候。緊接的幾年間是香港社會運動的低潮,行動少、分散、左右之爭,選舉也打不贏。大家恨之入骨的梁振英繼續坐穩特首位置,網上連咀炮都少打。
東北運動經歷守田一役之後,沉寂了一段時間,組織者和抗爭者的疲憊,同時鄉事和社工隊加強在鄉郊工作。基本上此後的鄉郊抗爭,鄉事的角色不再如以往般被動,非原居民議題也會主動介入。
橫洲事件就是在這段時間發酵,地政處突然殺入三村做寮屋居民登記工作,土盟與傳媒揭發一連串弊案級數的操作:原定橫洲公屋計劃的第一期發展,是徵收棕地為主、面積較大的土地;但經過政府同鄉紳「摸底」之後,原本是第二期發展的橫洲三村非原居民聚落、綠化地帶卻遭優先開發,萬七單位變成4000單位。
計劃更有利益輸送予地產商之嫌,當政府落實改動橫洲公屋計劃之後,新世界就即時申請將旁邊一幅土地改劃為住宅,計劃興建1100個單位。更過份的是,房屋署就橫洲計劃所聘用的顧問公司,新世界發展的改劃,都是同時聘請同一間顧問公司奧雅納(Arup)進行。
種種爭議之下,村民在這個社運低潮開展了一個小村莊力抗政府、財團、鄉黑勾結的抗爭。然而,這場反收地的抗爭,與上屆特屆選舉同步發展,社會的焦點放在梁振英與曾俊華之間的關係。村民能否保住家園,發展是否合理,即使該段時間都不太受到重視。
2016年和2017年村民經歷了兩次選舉,立法會選舉,朱凱廸以打破「官商鄉黑勾結」的命題成功進入議會,然而選舉的勝利也不足以挽回三村面臨清拆的危機。政府2017年將橫洲收地及平整工程,聯同多個具爭議項目綑綁在「基本工程儲備基金」提交財委會申請。
以民生項目劫持受爭議項目的做法並非首見,而在撥款通過發展事務委員會、工務小組期間,也是特首選戰最激烈的時間。村民與組織者日夜東奔西跑,在不同選舉活動向三個候選人多番抗議。
3月中,財委會加會審議撥款,村民和聲援者3月16日在在添美道搭台,並開始夜宿立法會兩日。令村民要「瞓街抗爭」的原因,是民建聯立法會議員、前元朗區議會主席梁志祥2015年,曾承諾過為村民爭取權益,一起「瞓街」。可是,民建聯不但反對政府抽起橫洲項目,瞓街承諾亦變成空談。星期五兩節財委會會議後,當見到梁志祥坐車離開,示威者於是走到立法會停車場門口,要求與未離開的建制派議員對話,繼而同警察推撞,有老村民被摔倒在地上。
這個畫面你有沒有印象?因為這些畫面都沒有在主流媒體中傳播開去。沒有記者,沒有聲援者,三四十人就這樣在冷風下的添美道過了兩個晚上,然後撥款就這樣通過了。
房屋署在撥款通過之後,才在元朗舉行多次諮詢會,官員只是「介紹」三村未來將會如何開發,沒有處理村民最關心的居住問題。除了指罵官員之外,再一次同保安人員衝突。之後,地政人員多番擅闖民居,多番欺騙老村民讓他們入屋做記號。去到5月2日,政府刊憲將橫洲三村土地收歸國有,地政總署橫洲貼收地公告時再爆發衝突,兩個村民被拘捕和定罪。
今日抗爭者面對當權者更暴力和血腥鎮壓,橫洲村民全部都經歷過。有老村民因迫遷無法在家園臨老,被嚇到爆血管,之後也過身;組織者今日回望過去的相片,亦有不少老村民已不在人世,可能對他們來說不需要見證自己家園被毀,也是一種解脫。
政府2018年終於修訂寮屋拆遷的特惠津貼和安置安排,引入適度的免審查房協出租單位安排;另外也設計特殊復耕計劃,提供政府土地予受迫遷農民復耕。這些政策得以改變,全因橫洲村民、新界東北、乾坑村民的抗爭,還有前人例如石崗菜園村、屯門紫田村已被迫遷村民的付出、東北前期工程撥款,十三人淪為階下囚等,代價不菲。
但原來荒謬的事情未完結,當政府2019年提交橫洲主體工程24撥款上財委會,竟然編列一項2億的撥款,興建一條讓原居民通過前往安葬了50位先人的葬區的地下通道,這條通道僅長20米、闊15米,平均每米造價過千萬。議案本來是在2019年7月提交財委會,一直拖到今日,在公務員加薪和基本工程儲備基金被強行通過之後,終於再送村民上斷頭台。
過去的五年,橫洲村民與組織者幾乎都在孤軍作戰下抗爭,同伴也愈來愈少。鄉事派極力分化村民之餘,而大多數沒有自己土地的寮屋居民,也因為津貼的安置安排的更新,加上抗爭運動太漫長,一個一個的離開。有的妥協屈服,有的改變策略想復村但無錢,有的繼續去新界其他地方唱衰土盟。開會的村民愈來愈少,無復昔日的團結。
五年裡面,波瀾壯闊的抗爭畫面少有地被記錄下來,今日講起這些抗爭,也許很多人都會覺得是比下去。可能你會批評,為何組織者不能帶領村民更加「勇武」?為何組織者無法對抗村民被分化?
我們並不認為自己在「領導」村民抗爭,村民是抗爭的主體,村民不是、也不想是一個專業的抗爭者。社會運動裡的每一個決定都不容易做,有時我們得到比較多人的支持,有時會遭到大多數人的質疑。而作為組織者,我們並不是要所有事情攬上身,但也不是單獨的第三者,運用自己的經驗、實地耕耘社區關係、將不同力量帶入村裡。
至今仍然同行的村民,與組織者一樣同樣堅持城鄉共生、抗拒官商鄉黑的勾結、追求實現超越產權或業權的居住正義、爭取城市規劃的民主化、肯定農業及耕種活動的價值。這些信念,一點一滴累積起來,超越橫洲、東北等受拆遷影響社區,慢慢成為被社會接受。我也是在東北、橫洲事件之後,決心以組織者作為終身志業,並以農村反迫遷作為長期跟進的工作。
橫洲三村沒有被守住,這即將成為事實。
但這些抗爭不會終止,即使光復香港之後,我們更要重新規劃人口政策、產業、空間分佈,將這幾年的累積,成為規劃香港未來的重要理念。
2020.3.9清晨
地政刊憲突襲後1593天
你記得當日我們呼喊反對官商鄉黑的勾結嗎?記得那天寒風之下,嘗試與議員們對話卻被警察攔阻的時刻嗎?橫洲村民守護家園的抗爭運動已經走了五年,第一屆大樹菠蘿節,組織者創作了一首《何處是吾家》的歌曲,並在音樂會上發佈。那些歌詞和片段,珍貴卻又沉重。
《何處是吾家》
門外那片空地 曾是你我玩樂天地
園內那個水井 倘有涓涓清水淌流
那晚共你 在屋頂上 算著流星
從前遊戲那丫枝 現已高得不可攀爬
曾傻氣的小狗 兩眼已漸漸失神
努力去建立 我願在這裏長守
Ah 在這家 或許沒有驚天動地
但容我 留一片天
真的要別了嗎 夢想在此安身立命
誰能夠 留住 我家
明瞭無法改寫 曇花只有極力爭豔
悠長夜裏哭泣 晚風給我輕輕拭淚
似到絕處 我只知道 聽着良心
淘氣兩姊妹 問爸爸你為什憂愁
常微笑的公公 為家走了幾多苦路
奮力去抗命 盼望令鐵石回轉
Ah 在這家 或許沒有驚天動地
但容我 留一片天
真的要別了嗎 夢想在此安身立命
誰能夠 留下
Ah 為這家 踏出路崎嶇一步步
從無悔 道出真相
請不要為我哭 為土地獻上你力量
洪流裏 期待曙光 相信
賠代價不菲 學會怎叫盡力追求
零靜小村莊 願她不要化做回憶
詞/曲/唱:林安 (在橫洲實習的社工,到今日繼續成為村民的支援者,亦參與多個鄉村的運動,土地正義聯盟執委,參與橫洲運動五年)
文:吳卓恆(鄉村組織者,土地正義聯盟組織幹事,參與橫洲運動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