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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論政】米哈:大蕭條、疫症、災難,利多於弊?

【文化論政】米哈:大蕭條、疫症、災難,利多於弊?

附圖取自Library of Congress。

前陣子,有一位藝人在居家隔離14天後,與家人郊遊,並將照片發布到社交媒體連同感想:「感謝疫情」。這事在我們鬱悶的城市,惹起了小風波。不少人起而攻之,認為「感謝」一詞極不恰當,而更多的人是旁觀。

的確,當疫症帶來生離死別、當人們要長時間居家隔離、當長期隔離造成更多家庭衝突,甚至暴力、當經濟蕭條導致大量失業??當災難降臨人世,無論是來自天災,還是人禍,我們又怎說得出「感謝災難」呢?但,我們又可否問一句:「這災難會是利多於弊嗎?」

利弊問題之本質

嚴格來說,「感謝災難」與「災難之利弊」是兩個範疇的論述,前者涉及價值(有時甚至道德)判斷,後者是鋪陳資料配以理性分析。選擇感恩與討論利弊,明明是兩碼子的事,何以我們的文化就是喜歡將理性思考與價值判斷混為一談?

西方諺語:「所有銅幣都有兩面」,但一枚銅幣到什麼時候會變成「兩面只能是同一面」呢?

英雄漫畫告訴我,那就是當這一枚銅幣,成為了雙面人手上那一枚銅幣的時候,而雙面人的特質是:歪理連篇。

利弊問題的本質是中性的,而「災難是利多於弊嗎」的問題,放於不同時態或範式,構成不同性質的問題。

例如,若我們將此題放於現在式,即我們正在經歷災難的同時,發問:這一場災難會帶來什麼好處嗎?這樣的問題,驟耳聽來,有人可以聽到冷血,有人可以答得勵志,或許就是有關樂觀與悲觀、正向與絕望的思維模式之討論。

又例如,我們將這問題放於哲學框架討論,這便成為了一條有關「人之存在」的問題,而當人們嘗試回答這般問題時,答案往往相當「出世」。以佛陀為例,當佛陀思考他親眼目睹的苦難,思考苦難的前因後果,並最後悟出佛學道理,這整個思考過程都是出世、超然的。至少,我沒有聽過有人批判佛陀借思考苦難為名,抨擊其父王管治之不善,或損害他倆父子感情云云。

然而,若我們將「災難是利多於弊嗎」這問題置於歷史之中,這便成為了一條有關於審視過去,又指導未來的問題。

災難中長大的孩子

據報道,因為新冠肺炎疫症的緣故,於2020年畢業的400萬美國大學生,將要投入一個於20至24歲群組高達25.7%失業率的人力市場,這也是自1929年「經濟大蕭條」以來最差的就業環境。

當人們因新冠肺炎疫情而聯想起經濟大蕭條時,不禁會問:究竟,當時的人是怎樣走過來的?經濟大蕭條之後所迎來的繁榮進步是如何達成的?經濟大蕭條,是利多,還是弊多呢?

在此,我想說一本經典著作:由社會學家Glenn Elder發表於1974年的《大蕭條的孩子》(Children of the Great Depression)。在書中,作者研究了167名於1920或1921年左右出生的美國人,即出生於大蕭條的一代人,並探討他們的個人成長、家庭狀況、心理發展、工作情況等等生活細節,而這(以及後續)研究追蹤他們自三十年代在奧克蘭市長大的生活,一直到六十年代。

研究收集了大量資料後,以「編碼分析」證實研究對象有普遍性的災難經驗,包括雙親失業、家庭得不到溫飽、居無定所、長期與雙親分離等等。研究對象的童年也有相當大的共同性,而且有明顯的性別定型,例如女生往往因為雙親出外工作的情況下充當家中照顧者的角色,而男生則要不斷往街上跑,以尋找短期工作的機會。

當我們以為這些因為經濟大蕭條而長期面對生活壓力、家長缺席、失去遊戲式童年等問題的孩子,會造成童年陰影,甚至創傷,Glenn Elder的研究卻告訴我們:集體災難有益於孩子的成長,成就了這些孩子未來的成功。

在此,「成功」的定義不單是指經濟與社會地位的提升,更是指向這些孩子長大後的心理質素。在Glenn Elder的研究裏,研究對象(無論性別)都得到比平均值高的心理測試數字,並表現出「成功」的心理特質:為人富有彈性、果斷、自信、接受批評,而更重要的是,他們更容易感受到生活的快樂。

我們不樂於見到蕭條、疫症,以至一切天災與人禍,但當災難真的無可避免地來到,借古鑑今,我們知道:在愈艱難的日子,在愈接近末世的日子,我們愈有理由相信我們的孩子會變得愈強壯,愈有力,而且比起上一代,以至上上一代愈發勇敢。

我們不感謝災難,但我們不絕望。

作者是教育工作者。

本文刊於2020年5月26日信報專欄。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