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奇連是肥
配圖：蕭雲

非常多謝一位有心的前輩，因見報道重要特地翻譯全文，謹此配圖轉載，不勝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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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cial Report: Hong Kong judges battle Beijing over rule of law as pandemic chills protests

疫情冰封抗爭 法官要為法治而戰

路透社記者 Greg Torode, James Pomfr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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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跡象表明，香港的司法系統面臨日益嚴重的壓迫，北京的共產黨領導層正竭力迫使香港法院屈服。三名香港高層法官向路透社表示，司法機構的獨立正受到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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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 — 香港的司法獨立正受到北京的共產黨領導層的蓄意傷害，高層法官向路透社表示，香港的法治正面臨 1997 年主權移交以來最嚴峻的威脅。

儘管新冠病毒令香港的抗爭幾近停頓，這座中國最自由的城市仍要為未來而戰。香港有三位最高層的法官明言，香港擁有廣泛自由的基石 — 司法獨立 — 正面臨生存威脅。

綜合逾二十多次對香港法官、著名律師和外交官的採訪，可知北京試圖從多方面束縛香港的司法。首先中國大陸的官方媒體多次警告，香港法官不能替去年示威活動中被捕的抗爭者「開脫罪名」。法官及律師均指出有跡象表明，北京正試圖限製香港法院對核心憲政事務進行裁決的權力。根據接近首席大法官馬道立的消息，他必須制衡共產黨官員不斷推廣的觀點 — 法治必須是維護一黨專政的工具。

這種劍拔弩張的局面，曾經暴露於去年九月在首爾舉行的一次國際律師協會會議上。當時馬道立致詞談論法治問題，其中包括香港司法制度中廣泛的人權保護機制，並重申法官一定不能受到「政治等外部因素」影響。

根據三名在場人士表示，當馬道立完結演講時，該次會議的共同贊助人之一，中國著名律師事務所 AllBright 的代表衝上講台，指摘馬道立發表「政治」言論。目擊者稱，該名男子在一片噓聲和嘲笑聲中被護送離開。 AllBright 並無回應本社提問。

隨著親北京的議員反對最高法院最近的兩次任命，法律界人士已做好準備，中國可能插手新法官的任命。三位法官接受路透社採訪時表示，終審法院現正物色至少一名新法官，擔心有關空缺正好為北京帶來干預的缺口。

其中一位法官透露，上述甄選過程中如出現任何干預，都可能觸引發現任法官的辭職潮。該位匿名的法官表示：「我們擔心北京領導層正失去耐心，並且將找到擰緊螺絲的方法。我們與大陸資深法官的交往過程中，瞭解到他們根本完全無法理解香港。他們老是想知道麼香港為何如此困擾和紛亂而且『不愛國』。」

香港特首林鄭月娥的發言人回應，指北京中央政府「一再明確表示」，它將繼續全面落實「一國兩制」方針，以維繫香港與中國主權之間的自治關係。他補充北京承諾會遵守《基本法》，一部保護此城權利與自由的微型憲法。

中國當局並無回應路透社提問。

市民對北京干預香港事務日益加深的擔憂，引爆了去年的大規模抗議活動。連串的反抗，正是源自公眾感受到對司法制度的攻擊：香港政府提出了一項法案，允許引渡被告到中國大陸，在共產黨嚴密控制下的法院受審。儘管政府最終撤回了該法案，但各項抗議活動如雨後春筍般滋長，最初反對送中條例立法已升級為爭取更全面民主的大型運動。

示威者的洩憤對象，偶爾包括正處理數以千計牽涉抗爭者控罪的法院。去年年底，部分示威者便曾向終審法院和高等法院門口投擲汽油彈。

路透社在三月份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即使在疫症間抗議活動趨於平靜，對民主訴求的支持卻與日俱增。例如支持全民普選的比例，由 12 月的 60% 上升到 68%，對抗爭的支持率較之前的 59% 依然高企為 58%。

北京一貫否認干預香港的統治，反指「西方勢力」煽動動亂。與此同時，許多市民擔心，1997 年因主權移交而達成的「一國兩制」設計正逐步受到侵蝕。

司法機構的發言人回應路透社提問時表示，馬道立「將不會發表任何評論。」

司法機構現正處於捍衛香港自治的核心，不過衝突大多只在法院的迴廊外發生。香港法官頭戴假髮身披禮袍，正正象徵主權順利移交的核心承諾：香港人在法律前人人平等、依法享有公正審判的權利，一切均由獨立的司法機構審理。

這些權利正正是英國獨有的遺產，在中國大陸並不存在。然而卻明文寫入香港的微型憲法《基本法》。

長久以來，這些權利一直被各方尤其是香港政府，吹捧為全球金融中心之一的基石。更重要的是，終審法院首席大法官有權任命海外法官。

可是《基本法》有一個條款：香港終審法院的裁決可以由中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重新解釋。北京對上一次釋法是在 2016 年底，有效地阻止了數位泛民主派立法會議員就任。該三位法官擔心中國將更頻繁地行使此項權力，削弱香港法院的權威。

去年十一月，香港地方法院推翻了政府禁止示威者佩戴口罩蒙面的緊急禁令。隨後的第二天，官方新聞社新華社引述隸屬於人大常委會的發言人，聲稱香港法院無權裁定香港法律是否合憲。

這項聲明隨即遭到香港律師以及本地和外國學者的強烈譴責，而香港政府則就裁決上訴，在上週獲得部分勝訴。

去年隨著抗爭加劇，中國國營媒體大肆批評香港法院。人民日報旗下的小報《環球時報》在十一月的評論中寫道：「法治可以拯救香港，但前提是暴徒必須得到懲罰。」它補充說：「就像暴徒一樣，放任他們犯罪的法官和律師同樣應受鄙視。」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去年在共產黨機關刊物上發表文章，解釋他對法治的看法。他在一本名為《求是》，意思是「尋求真相」的雜誌撰文，「社會主義法治必須遵從黨的領導」，他續稱中國「不得複製」其他國家，也不得依循西方的「司法獨立」。

中國領導人如此明確表達對香港的期望。去年北京，國務院副總理韓正公開指示行政長官林鄭月娥，止暴制亂是她領導的政府、立法機關和司法機構的「共同責任」。如此一說，韓正模糊了香港三權分立的界限 — 此機制不存在於中國大陸。

本月，一名身處香港的中國高級官員撰文，表示必須「加強」香港的法律體系，「維護」中國的國家安全。

然而香港法官根據他們的就職誓詞，必須免於牽涉政治衝突。韓正發表講話後，一位大法官趁著一單有關抗議活動與新聞自由的裁決，重申三權分立的原則。

大法官高浩文（Russell Coleman）在韓正講話後兩天，在判辭中表明：「我不認為香港的司法人員需要任何人指點如何履行獨立司法機構的職責，無論他來自香港或其他地方。」司法機構表示，高浩文法官沒有任何評論。

林鄭月娥的發言人則道：「法治和獨立司法機構得到《基本法》的憲政保護。」

香港一些人則認為北京將竭力迫使香港司法系統屈服。「普通法在香港根深柢固，不易連根拔起。雖然中國咄咄逼人，但最終只能循序漸進的方式。」身兼大律師的香港大學法學院教授楊艾文（Simon Yeung）說，「這些價值已經在司法系統生根。」

他認為首席法官馬道立以及高浩文等對司法體系作出強而有力的公開辯護，使他感到鼓舞。

另一位匿名的退休高級法官說，儘管大陸明目張膽企圖向香港司法機構施壓，但未對法治的存亡構成威脅。這位前法官表示，他還未看到司法制度屈服於這些壓力下，「我尚未見到。」

現年 64 歲的馬道立在 2010 年出任終審法院首席法官前，曾長期擔任大律師和高等法院法官。過去一年動搖整個城市的風浪中，他有力地捍衛了司法獨立。

馬道立去年在首爾致詞時總結：「為法治辯護、讓它得以正確理解，正是律師應盡的責任。撫心先問，你是否準備好挺身而出並且身體力行？」

今年一月，馬道立在香港公開露面時，再次談到司法獨立。他反復告訴記者，他無法評論北京領導人對政治乃至法律問題的講話，但他強調：「順道一提，《基本法》已明文規定法院權力，香港擁有獨立的司法權力，言出法隨。」

馬道立補充，「法官從不看與訟人的背景和政治立場，當法院不再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反而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加平等，就是破壞法治。」

「我們擔心他們正失去耐性，並且找到擰緊螺絲的方法。」一位香港高層法官這樣形容中國領導人。

馬道立的幾位朋友和舊同事都說，不斷捍衛法院公正等工作令他顯得宵旰憂勞，在一月的法律年度開幕聚會時表露無遺。會上法官、頂尖律師、高官與外交官冠蓋雲集，馬道立確認這將是他最後一次主持年度儀式，並將於下年一月年屆 65 歲退休，放棄選擇留任。

屆時馬道立將擔任終審法院首席法官超過十年，成為 1997 年主權移交以來任期第二長的大法官。現任終審法院法官張舉能（Andrew Cheung）在今年三月獲任命為繼任者。

司法機構說，張對這篇文章不予置評。

接近馬道立的人表示，雖然他沒有被迫離職，但保衛司法機構的持續戰鬥令他心力交瘁。他的工作既要接待從大陸來港法官，又要應付駐港中國官僚，都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

消息人士續道，這些中國法官和駐港官員儘管心照不宣不會介入個別案件，但始終謀求推動北京的「愛國」議程，強調司法機構捍衛中國主權和國家安全很重要。

熟悉馬道立的人說，「我知道他已厭倦那些共產黨幹部的八股，他們根本不願理解香港保存三權分立、司法獨立的真正意義或價值。有時他索性不再勉強。。。寧願將話題轉移到足球。」

知情者說馬道立期待休息，可以有空縱情畢生至愛的電影、板球和曼聯。

外國使節和法官說，馬道立生於香港並負笈英國，輕鬆游刃於國際法律圈並招攬海外的司法人才。他一直吸引到海外的頂級法官來香港法院供職，令他甚感自豪。

目前終審法院有 23 名法官，其中 15 名是外國人，多數來自英國、加拿大和澳洲。他們都是非常任法官，定期獲委派被審理不同案件。此制源於主權移交時的安排，成為香港司法系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有送交終審法院的案件，不乏憲政與人權的大案，通常都會由五名法官會審，包括首席大法官，三位常任法官和一位非常任法官。

馬道立的法定職務，就是一個處理司法任命的委員會領導，現正負責物色至少一名終審法院的新法官。

這個遴選機構名為司法人員推薦委員會，內有法官、資深律師、社會賢達及政府代表，即律政司司長。根據法律，他們不可談及自己的工作，委員會內所有文件均須親手傳遞。

一位直接了解委員會秘密審議的匿名人士說：「我有信心這制度可行，只不過取決於先例。問題是當決定需要批准，會否有外力試圖干預？」

2018 年，親北京的立法會議員罕有地質疑兩名終審法院候任法官的資格。兩人分別是時任英國最高法院院長何熙怡（Brenda Hale），以及加拿大最高法院前首席大法官麥嘉琳（Beverley McLachlin），任命最終獲批准。

法官任命必須得到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和立法會批准，按慣例很少會遭制肘。但 2018 年委員會一些新近而重要任命遭遇罕見的審查，一些親北京議員在立法會質疑候選人乃至遴選程序。

當時英國最高法院院長何熙怡（Brenda Hale） 和加拿大最高法院前首席大法官麥嘉琳（Beverley McLachlin）是首次獲香港終審法院委任的女性。親北京的議員根據她們以往裁決，質疑她們對香港社會而言太過自由。

司法機構說兩位法官無可奉告。

兩位法官的任命終獲批准，但訊息已十分明確。馬道立與繼任者均可預見將來要為法官的任命而戰，尤其是聘請海外法官時。一位高層法官接受路透社訪問表示：「我們早已收到風聲，阻撓是一次警告。」

另一位法官告訴路透社，他擔心法官的傳承青黃不接，將來的日子法官抵受不住干預。

法官說：「壓力將落在新一代司法領導。我們疑慮新一代能否一以往經受得起壓力。希望他們做得到，因為來日法治就靠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