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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顆小小石頭,在下好欣慰拙文葬身大海後,泛起異乎尋常的漣漪。已盡力閱覽所有批評,茲為在下的反省。
一、
學習民族主義有一個「支線任務」,就是「公民身份理論」,研究歷史各國怎樣決定公民身份,直白地說,即誰有「資格」成為「自己人」。在下偶讀相關著作,因而接觸羅馬史。
古羅馬本來只佔意大利一角,是軍民合一的部落,羅馬公民就是所有軍人。因此羅馬的「公民法」本來是一套「特權法」,只有生於羅馬祖地的人民才享有公民身份。
但隨著羅馬每戰必勝,領土不斷擴張,既統治愈多民族,兵源也愈告匱乏。公民權成為羅馬史上一個重要問題。
為了安撫各族,羅馬逐漸下放公民權給意大利半島所有族群;凱撒繼而將公民權擴展至現今法國地區;屋大維進而將公民權授予各族組成的軍隊;去到公元 212 年帝國內所有自由人皆享完整公民權。而且各族精英皆可晉身元老院,不少羅馬皇帝都不是意大利人,甚至是在非洲出生。
誠然不能太美化古羅馬的平權歷史,公民權之所以超越族群樊籬,歸根究底是帝國征服的結果,佔據愈多領土就需要本土以外的士兵;統治愈多民族就必須接納各族訴求。格拉古兄弟之所以被殺,正因為兩兄弟是「左膠」,率先爭取給予外邦公民權。
所以呢「左膠必須死」乃古已有之,於今尤烈。
但古羅馬畢竟發展出一套共和思想。古羅馬仍行奴隸制,不過奴隸的比例遠低於古希臘,奴隸可獲主人釋放也可自行贖身,並可取得完整公民權。在希臘地區被未被羅馬征服前,馬其頓國王已點出羅馬因開放而強大。
孟德斯鳩在《法意》道出羅馬共和的精髓:「共和政體就是全體人民或部分人民擁有最高權力的體制」;「在共和政體中,當全體人民擁有最高權力,便是民主政治」;「在民主政治中,熱愛共和國就是熱愛民主政治,熱愛民主政治就是熱愛平等。」
羅馬史家很少用族群來辨別「公民」,他們無時無刻念茲在茲,是在乎「公民」能否彰顯「美德」和「榮耀」。羅馬的存亡繫於公民的「精神」是否保持不墜,存則昌,喪則亡。換言之羅馬的公民「資格」無關其族群身份,而是藉著「美德」來爭取,通過「榮耀」來實現。
在下一直記住一個故事念念不忘。大西庇阿打敗漢尼拔後,不但沒有落井下石,甚至和他握手言和。後來兩人邊走邊談,大西庇阿主動讓漢尼拔走在前面而他隨後。當他們為史上名將排座次,漢尼拔說史上第一名將是亞歷山大,第二名是皮諾士(Pyrrhus),第三名是他自己,大西庇阿三甲不入。
大西庇阿笑著問漢尼拔為什麼。漢尼拔答如非敗在他手上,就會將自己排在第一。這故事未必是正史,但載於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反映羅馬人如何看待真正的榮耀。
古羅馬為「公民身份」留下重要的思想遺產,在下因而披讀羅馬史,但別說普魯塔克,讀完鹽野七生應該都可以死得。羞於讀書太少,在下不敢將太粗疏的想法放入拙文。但在下的確冀從羅馬史汲取養分,參考羅馬人如何處理族群衝突,就是用「美德」作為「資格」來克復「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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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在下收悉對「資格論」的批評,很同意這是拙文最失敗之處,謹此道歉。
由是不斷省思,在下很樂意訂正拙文想表達的「資格」,其實是一種「分寸感」。
公共討論的效果不僅僅決取於是非對錯。但凡參與公共討論,都應該有度德量力的分寸感,知道自己有幾多政治能量,做什麼能收到正面效果。一旦不善拿捏,不知進退,就算出於好意也一定變成壞事。
最經典的例子可謂孟德拉。出獄後孟德拉決意與南非政府談判,非洲國民議會不乏擔心和疑慮,尤其是年輕的勇武派,他們其實想打下去,部分少壯派領袖甚至隱約威脅到孟德拉的領導地位,但他們畢竟好崇拜入獄 26 年的勇武前輩。孟德拉是有意識地運用 26 年苦難換取的威望,懾服反對陣營中不同意見,從而取得和談的機會。
理解來自信任,而信任需要累積。能夠做幾多事、說幾多話的餘裕,取決於過去一言一行所累積的政治能量。清楚自己有幾多政治能量的自知之明,便是拙文所說的「政治智慧」。
希望補充能夠澄清在下想法,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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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屋企走廊,依幾日又窄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