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取自Seikatsu Club網頁
早在疫情爆發前,去年12月初,東中野一間獨立電影院為病後康復中的小池征人導演打氣,舉辦了小池導演紀錄片的上映會。當時上映的其中一齣紀錄片為1984年的《水俁的甘夏》(日:水俁の甘夏)。水俁既指熊本水俁市,亦指水俁病。水俁病為水銀中毒的公害病,沒有根治的方法。由1956年5月1日「正式發現」,到日本政府「正式認定」公害病的1968年9月26日,中間足足過了12年,而有大量至今還未獲得「正式認定」的患者,各種訴訟亦仍未完結。可是,今天的文章不談訴訟,想說共同生活、共同面對失敗的故事。
由於水俁灣的海水受到污染,無法出海捕魚的漁民只好找別的出路,其中一部分人改為種植甘夏。成為甘夏農夫後,除了繁重的農務和被疾病侵蝕的身體,還面對一個難題:作為工廠非法處理污水的受害者,讓消費者吃下使用大量農藥的甘夏,不就是成了加害者嗎?1976年,在支援團體「水俁病中心相思社(日:水俁病センター相思社;下稱相思社)」的協助下,49戶農夫成立了「水俁病患者家庭果樹同志会(下稱同志會)」,希望可以減少農藥的使用。
共同減少農藥的嘗試並非一帆風順。《水俁的甘夏》記錄了1983年夏天的一場風波。6戶農夫違反了同志會的協定,使用了除草劑。
當時的同志會開了很多場會議,但仍得不到共識:到底要不要把違反協定的農夫除名?就這樣3個多月過去了,使用除草劑的農夫們現身會議,主動提出希望可以使用同志會的箱子出貸,但會在上面貼上「失敗的會」貼紙,並且擔當「失敗」甘夏的銷售責任。
映後座談會上,拍攝MINAMATA NOW!(MINAMATA為水俁的羅馬拼音)」的原一男導演談到,《水俁的甘夏》剛好捕捉了當中為數不多的較圓滿的段落(故事的呈現方式和同志會及相思社共同參與製作不無關係),而水俁病至今仍未結束。
社會如何才沒有公害
實際上,同志會在1989年再因農藥等問題而解散,相思社負責相關業務的成員也辭去職務。辭職的成員和部分農家在1990年重新建立生產者團體「生產者Group Kibaru」(日:生產者グループきばる;下稱Kibaru),而Kibaru至今仍未達到無農藥的目標。
水俁病仍未完結,說的不只是訴訟,也不只是患者的家屬和後代的生活,而是一個仍未有答案的問題:怎樣的社會才不會再有公害?(或曰,「沒有公害」是什麼意思?)
上述提問有很多種解答的進路。有的要求建立問責的體制、爭取不傾斜企業利益的政府。也有的像同志會般,思考「協同」與「共生」的意義,反省「受害者」與「加害者」的關係──保存自我與對他人的責任之張力,該如何消解?這不是個人修養課題,而是社會組織的大哉問。
其中一個販賣Kibaru甘夏的平台為合作社Seikatsu Club(日:生活クラブ;合作社一詞在日本為「生活協同組合」)。Seikatsu Club的生產者分享會上,其中一位農夫仔細說明用藥的份量和原則。他解釋,因為不會殺死蜜蜂,甘夏的外皮會有被蜜蜂針過的痕跡。但他同時提到他們也注重甘夏的外觀,希望大家是因為他們生產好的甘夏而去購買。就此,有消費者說自己不介意外皮有黑點,反而希望農夫不要因防治黑點病而使用農藥。生產者希望為消費者負起責任,為此,單單臆測和滿足消費者並不足夠,而是需要更多的主動交流和互相理解。
Seikatsu Club的歷史可追溯到六十年代,當時活躍社運的行動者在思考,學生運動和議會路線之外,如何讓民主主義扎根不同社群。
長時間留在社區的多為主婦和小孩,為此,他們在東京都世田谷區以共同購買牛奶開始,嘗試組織社區的成員。
Seikatsu Club慢慢擴張共購的物品種類,並發展為有自己的產品,例如環境友善的家居清潔用品。除了食物安全和保護環境,也參與反核運動、反戰運動。在此無意浪費化Kibaru或Seikatsu Club的活動,但無論是疫情或災難,除了人人自危,也有對他人負責的路可以開拓。
回到香港,近日因疫情而重燃糧食自足、支援本地農夫的討論,除了果腹或地緣政治,或者也可以藉此改變依存個人或家庭為單位的照顧形式?而我們亦可以探討,在改變以個人或家庭為單位的照顧形式後,行動者「搞區」的模式又會如何改變?
作者旅居東京,一橋大學社會學研究科博士在讀。
本文刊於2020年4月2日信報專欄。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