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今日,沙士肆虐香港,被憂鬱症困擾的張國榮一躍而下,永別塵世。這悲劇,跟沙士疫情、七一遊行及梅艷芳去世等香港大事一起成為關於2003年的集體回憶。
這幾天天陰下雨,再加上新聞中無日無之的壞消息,令人鬱悶。我想起哥哥,想起他的孤獨。要知道藝人就是要娛樂大眾,「孤獨」絕非大眾的那杯茶,但哥哥卻一直有那種特質。香港中環的都爹利街石階曾在颱風中被毀,早前被修好,而對於我們這代人來說,煤起燈下的《夢伴》與《有誰共鳴》是重要的流行文化記憶。當年已是大紅大紫,但哥哥坐在石階上一臉孤寂,伴隨著「夜闌靜,問有誰共鳴」的歌詞,那種孤獨從小就深印我心。他或許有唱《不羈的風》或《Monica》的動感時刻,但他的氣質是孤獨的,再加上他的貴氣,活脫是某種凡人不易理解的貴族的落寞。
還記得那一年嗎?他的《有誰共鳴》明明得了十大勁歌金曲,但活在批評聲中的他在台上講了一番肺腑之言,神色落寞。當時我才是小學生,看著電視上的他,一方面不太懂他的心事,另一方面卻似乎跟他接通——小孩雖然不識愁滋味,但常常會從某本小說某部電影的某個悲劇人物身上找到認同。對我來說,哥哥從不只是提供娛樂一個歌星,他是一個人物,有故事,有靈魂,而且是孤獨的。這大概可以解釋,我為何對當時比他紅的那位譚先生提不起半點興趣。我慶幸我對哥哥的欣賞是共時的,年輕一代看到一位耀目巨星,卻未必讀懂他眼神中的落寞。
他的孤獨,化成了精彩的演藝。音樂上,早期的《默默向上游》、中期的《有誰共鳴》、後期的《我》都捕捉了他的特質,以至他彷彿在訴說自己的故事,而「孤獨」亦漸化成「孤高」,從「怒海的小孤舟」、「笑問誰肝膽照應」,變成「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電影世界就更精彩,《阿飛正傳》中冇腳嘅雀仔、《霸王別姬》中活在自我痴狂世界的蝶衣、《東邪西毒》中看透了「人不想被拒絕所以先拒絕別人」及「一座山後面不過是另一座山」的歐陽峰,這些角色沒法找別人來演,是因為別人(那怕是周潤發劉青雲)難有他孤單孤高的特質。
於是,哥哥總是「人歌合一」、「人戲合一」。有這種特質的藝人,過去數十年寥寥無幾,除了哥哥,有「自己孤單,還要天天唱著情歌」的另一個孤獨王子陳百強,還有明明「食客三千」,但卻又只有她可以唱盡「誰自願獨立於天地,痛了也讓人看」、「孤身走我路,獨個摸索我路途」這種心聲的梅艷芳。
下雨天,疫情中,特別懷念他們。願他們在另一國度,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