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行人天橋的角落,瑟縮著一個穿風褸的婦人,身旁兩個膠桶,盛載著一些粽和賀年食品。她用柔弱的聲音叫賣:自家製的,幫襯下!
路過時不在意,看了一眼,便越過她。走了一陣,腦海掠過一念,馬上走回頭,向她買了一包炒米餅。我認得她,雖然她的樣子變得滄桑,而且蒼老不少。
若干年前,路過相同地點,我曾幫襯過她幾次。她做的咸肉粽,有巧手家庭主婦的用心和技藝,所用材料,用普通人家的爐具烹調,別有一番細緻、非量產的家常餸味道,並非工場倒模貨色可比。
我沒有和她交談,但很珍惜這種「買嘢」經驗,正如光顧老/小店一樣,那種歷史、人情、風味、空間感、隨意節奏、欠秩序的布置格局等,都是注重效率、用盡每寸、每刻都在明在暗地促銷的大型/連鎖店舖所無法給予的。
「買嘢」(用「消費」或「血拚」都令貼地的生活體驗變成抽離的經濟活動),本來就是生活一部分,關乎人際關係、美學和人生態度等課題,但為何號稱經濟最自由的城市,我們想幫襯老店和小店,想幫襯自食其力的小販卻越來越艱難,越來越少選擇?這個除了要質問政府、領展、市建局,還要問王于漸、雷鼎鳴等經濟學者:如果這些小商販的消失,就是所謂市場自行調節的結果,那麼香港樓價連續十年全球最難負擔,港人越住越細、越住越貴,是否也是市場力量所決定,都要硬食,都不能有所改動和變革?有任何對付囤地的措施、或收回高球場,就是鬥地主?(為何香港的經濟學者那麼喜歡扣人帽子呢?)。怪只怪你無法提升競爭力,無本事靠賣粽或靠一門手藝賺夠錢上車或改善生活環境,是你自己的錯!
(2)民間年宵備受打壓,不少人開始意識到作為所謂消費者,其實向來被剝奪了多元選擇:我有一點錢,但我不想拿去商場買東西,我反而希望拿來做一些小手工藝品,拿去市集/墟巿和人交易、交換、交流(近年流行一些短期的文青市集正是如此),但香港的政商界早已扼殺這可能。(農曆年幾日特別通融,要付出多少代價才爭得到?)。 重點也不(一定)是賺錢,而是由零到一,由創作到售後一連串不止於物質享樂的心靈活動。這不一定和黃藍/政見有關。只不過,在香港這個貌似特大商場/主題公園的監獄內,你有錢(若非超多)也只能在售賣和消費的商業鏈中扮演付款享樂的角色,而你買的東西,往往用一兩次便收藏起來,因為鼓勵浪費的消費,一直被認為是經濟發展重要一環。
如果時代真的要來一次革命,那就不能缺少作為生產者和創作者的自我覺醒:我們得照顧自己不同的內在需要,在意識層面開始,打破成為消費動物供養地主一生的宿命。那就有更多的可能會被發現。
後記
筆者雖經常批評香港的主流經濟學者,但並非貶低經濟學。譬如劍橋大學 經濟學系教授Ha-Joon Chang在Economics—The User’s Guide中,便有很多值得香港人參考的經濟學觀點,例如:
「工作雖在生活中很重要, 經濟學界卻不當它是一回事。」
「學界談到工作,只當他是賺錢手段 。人類在經濟學家眼中 愛賺錢也愛休閒,卻不愛工作本身。 在主流的新古典學派中,人類是看在收入份上,才忍受工作辛苦 。」
「對多數人來說 ,工作卻不只是賺錢, 也是為了安頓身心 甚至為了形塑自我。」
「這種觀點大大扭曲經濟與社會的運作方式。把工作當作為了賺錢必須忍耐的一種不便, 消費慾望成了唯一工作推動力。這種消費至上心態在富國已造成莫大浪費, 許多人剁手也要血拼, 家庭債臺高築, 也造成碳排放遲遲難以削減, 氣候變化遲遲沒有解決方法 。經濟學界不把工作當一回事,也意味只要工資上漲,工作條件再怎麼惡劣, 工人身心再怎麼受創,都沒什麼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