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黎小田是廣東歌盛世的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創作生涯,烙下了Cantopop與香港流行文化發展的深刻印記。究竟,他的重要性何在?以下是幾組不可不知的關鍵字。
關鍵字之一:影視歌曲
黎小田七十年代出道,1975年加入麗的電視,寫下不少經典電視劇歌曲,包括《天蠶變》、《大地恩情》、《人在旅途灑淚時》、《殘夢》及《戲劇人生》等。那個年代,香港電視業有競爭:TVB雖強,但麗的也受注目;顧家煇黃霑的合作雖然所向無敵,但對台的黎小田作品也不失禮。
1982年,他轉投TVB,繼續寫下許多受歡迎的電視劇歌曲,如《伴我啟航》、《儂本多情》、《飛躍舞台》、《你令我快樂過》及《問誰領風騷》等。電影歌曲的代表作,就自然是梅艷芳的《胭脂扣》。那個年代,歌影視相輔相成,香港流行文化屢出經典。
關鍵字之二:新秀與華星
轉投TVB,黎小田的任務除了寫電視劇歌曲,更重要的是籌辦新秀歌唱大賽。當時,TVB有藝員訓練班培育演員,而新秀大賽則發掘歌星,為TVB旗下的華星唱片公司選新人出唱片。黎小田曾表示,他剛進入華星時,公司幾乎沒有合約歌手,他的任務就是要尋找新人。結果他一擊即中,第一屆就找到梅艷芳。
黎小田作為華星的創作掌舵人,不少新秀大賽得主都經由他打造;除了梅艷芳,他也為小虎隊、呂方及杜德偉等新人寫歌及監製唱片。八十年代公認是Cantopop的鼎盛時期,國際唱片公司寶麗金及華納等都有香港分部,規模龐大,而作為一間新的本地唱片公司,華星的實力竟可跟這些國際公司分庭抗禮。
當時,寶麗金有譚詠麟張學友,華星有張國榮呂方;寶麗金有徐小鳳,華星有羅文;年輕女歌手中,華星的梅艷芳更是獨佔鰲頭。華星是Cantopop的傳奇,黎小田功不可沒,他監製的唱片令梅艷芳及張國榮當上天皇巨星,也捧紅呂方等新人。
關鍵字之三:改編歌
黎小田寫了大量風格傳統的歌曲,但他靈活變通,在文化迅速轉變的八十年代大量起用改編歌,自己也嘗試創作不同風格作品。Cover version一般為認為是懶惰,缺乏創意,後來商台推動原創正是要革命這「陋習」,但改編歌是否真的全無可取?
黎小田為梅艷芳及張國榮選的改編歌,一方面打造出兩個舞台巨星,另一方面也間接令的廣東歌更多元化。在八十年代初期,顧嘉輝、黃霑及黎小田等創作人都擅長寫抒情慢歌,不少甚至是中國小調曲式,比較激昂的則是武俠劇主題曲。但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梅艷芳及張國榮卻需要不同類型的歌去突破形象,因此外求是很自然的事;尤其在當時,美國的麥當娜與米高積遜重新定義舞台,而日本的流行音樂亦已相當成熟。
為張國榮監製過《風繼續吹》及《一片痴》兩張主打抒情歌的唱片後,黎小田在1984年的《Monica》一碟首次塑造他的動感形象,當中快歌《Monica》、《H2O》及《藍色憂慮》都是日本歌改編,大受歡迎。緊接著的《為你鍾情》及《Stand Up》兩碟中,黎小田繼續改編快歌,有《不羈的風》、《第一次》、《甜蜜的禁果》、《少女心事》、《Stand Up》及《黑色午夜》等。
這些歌不但令張國榮舞動起來,更建立了他當時只此一家的不羈壞男人形象。如果不是他了解張國榮的獨特氣質,為他選了這些改編歌,張國榮也許只是個情歌王子,而不會是集動感與叛逆於一身的巨星。
對於梅艷芳而言,改編歌的重要性也許有過之而無不及。1985年的《壞女孩》是奠定她天后地位的唱片,也打破了香港的銷量紀錄。這張唱片折射了整個時代的香港文化:《壞女孩》、《冰山大火》等歌曲反映了女性地位轉變與社會進步開放;《夢伴》及《癲多一千晚》的東洋風反映了當時的崇日潮流;她的形象借鏡自麥當娜,反映香港跟西方潮流亦步亦趨。
這張黎小田監製的劃時代唱片亦充滿改編歌:《夢伴》、《冰山大火》、《癲多一千晚》及《魅力的散發》改編自日本歌,《壞女孩》、《抱你十個世紀》、《點都要愛》改編自英文歌,全碟超過八成是改編歌,原創只有黎小田寫的《喚回快樂的我》及《倆心未變》。當時梅艷芳被力捧,顧嘉輝、黎小田及黃霑產量豐富,其實大可以為她寫歌,但為何《壞女孩》這張唱片仍以改編歌為主?
當社會變化,文化開放,當時的原創歌曲並不足以讓她去施展她的西洋味、東洋味及前衛形象。換句話說,寫慣電視劇主題曲的音樂人未必塑造得出一個壞女孩,她要發揮百變形象會事倍功半。顧家輝及黃霑的曲風在那個梅艷芳、張國榮、林憶蓮及劉美君等相繼崛起的年代,漸漸顯得過時。而觸角敏銳的黎小田就為梅艷芳選了不少改編歌供她在台上發揮,甚至,他也突破自我風格,為她寫了《征服他》及《似火探戈》等快歌。
黎小田表示自己喜歡寫旋律簡單、浪漫纏綿的抒情歌,八十年代中期之前的唱片也的確可以全是慢歌,但為了配合梅艷芳的舞台表演,他既選改編歌,也自己寫快歌,而且往往佔唱片一半。除了造就了梅艷芳這舞台巨星,黎小田此舉也間接推動了廣東歌發展:當勁歌熱舞越來越被受落,本地新晉音樂人也作出新嘗試,當時剛從美國回港的倫永亮就寫了《烈焰紅唇》,是為梅艷芳第一首原創經典快歌。此曲的成功令他繼續創作當時香港少有的原創舞曲,包括為林憶蓮寫的《三更夜半》及《燒》等,快歌不再單靠改編。
我係我:我係香港人
黎小田在時代潮流中靈活求變,絕對不是食老本及墨守成規的人,那正是香港人的可貴特質。他的聲譽也許及不上顧嘉煇黃霑,但他對廣東歌的影響值得更多的討論。早在七十年代,他寫的《問我》中有一句「我仍然能夠講一聲『我係我』」,黃霑在他的博士論文中把這首歌視為七十年代香港人本土身份的反映。四十年過去了,黎小田也離我們而去,但我們在他的創作生涯中仍看到香港精神,一種敢於創新、敢於高呼「我係我」的精神。(本文部分內容出自作者著作《夢伴此城:梅艷芳與香港流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