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意思原來是,自己的皮肉,和土地連接,通向住在同一片土地之上的朋友,或素未謀面者,同路的或對立的。分裂會帶來痛苦,連結亦然。目睹別人受傷,自己的身體也感應到那樣的傷害。這就是這三個多月以來,這裡的人陷入了煎熬之中的原因。
在雜亂、不安和恐懼的情緒中,挑出相對平靜的部份,就出了門。不知為何,今早跳過了每天的晨間打坐,完成其他功課和工作,給貓充足的食物和水,就出去。把個人資料交給可以信賴的人,以免成為日後的浮屍。回到家才想起,下次也要告訴某個有我家門匙的人,若我消失了,要替我照顧白果。
樓下的兩家茶餐廳,都貼出了告示,今天只營業至下午三時。服務員非常緊張,不斷討論外面的狀況,這個城巿其實已像陷於內戰。手機內的巴士程式顯示,大部份的巴士都停駛了,可是仍看見零星的巴士經過,等了很久才有一輛靠站,車內只有很少乘客。人們害怕,其實我也有點害怕,只是還沒有到非常害怕。
路上的人很少,大部份店子都關了門。寂靜的香港,只是在牆壁上,全是油漆噴成的憤怒的字。許多人把自己藏在家裡,而牆壁在咆吼。巴子駛至西隧,路上一輛黑色的私家車被警察截停,他們帶走了穿黑衣的司機。那時候我們不肯定,警察會否跑上巴士截查我們,坐在前面的女生,從背包中拿出粉紅色的外衣,套在黑衣上。我脫下帽子,準備著。但巴士離開了,沒有人上來。
直至我下了車,走進撐起了傘的人群裡,才感到一點點安全。
每一天,城巿也好像變得更陌生了一點,但我知道,這是因為它藏在繁華表相下的真實又被揭破了一點點。今天,花了許多時間,輾轉才從港島回到家。因為,地鐵停駛了,巴士也停駛了。在中環上了一輛地鐵列車,車子駛離尖沙咀後,廣播才宣佈,這輛由中環前往荃灣線的列車,將不停油麻地至深水埗,乘客笑著罵。到了長沙灣,乘客紛紛下車,那時,站內只剩下唯一一個出口,當我們差不多走到出口時,發現閘門正在關上,可是,站內仍有許多乘客。人們終於按捺不住,向著站在閘門旁的職員怒罵:「你怎麼可以關閘﹗還有這麼多乘客未及離開﹗你要禁錮我們嗎?」感謝那些怒罵的人,職員才重新開閘。到了地面,大部份巴士都停駛了。只有等車的人,沒有車子。一個擁擠而傍偟的異常城巿。
好不容易上了一輛往屯門的車子,在不知名的地方下了車,那時候,輕鐵也宣佈全線停駛。走了很遠的路,累極了,走進一家茶餐廳吃一碗河粉。餐廳內正在播放有線新聞,新聞報導,警察開了實彈,射向一名唸中五的少年心口位置。他被送進了醫院﹐危殆。
他應該,還未成年,還只是個孩子。
不知為何,我覺得他必定會康復,成為更強壯的人。
回到家裡,坐下來,觀想少年胸口的傷勢已痊癒,去球場打球的畫面。他會好起來的。必須如此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