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戚本盛 (進步教師同盟成員)
教育局局長楊潤雄向資助學校發信,主要目標就是阻止學生罷課。信中最吸睛的首先是指引教師「容許自己說不知道」,實在是送給專業教師的一則笑話。教師當然有許多不理解,例如學生問林鄭月娥不肯講「撤回」的原因,教師大抵也只能答「不理解」。問題不在於教師不知道,而在於不知道後的句號。按楊局長的指引,如學生問:「為甚麼特首不成立調查委員會?」教師似須回答「不知道。下一個問題。」之類吧。
無知當然不是錯,無知卻因自己的權位而對專業人員諸多指點,幾至違反專業價值,則可謂荒謬之極。楊潤雄也許不懂韓愈的《師說》所講的「傳道、授業、解惑」,但他既然在這封信中以《香港教育專業守則》作為附件,則他(或其負責草擬信件的下屬)是否也該知道,他所提倡的「不知道」答問策略,是違背《守則》2.2段所述「對學生的義務」中所提到「激勵學生的探究精神」的。將來教育局人員視學時如果看到教師以「不知道+句號」來回答學生,會否因響應局長號召而倍加欣賞呢?
不過,「不知道」策略雖然吸睛,也不過是笑談之資,楊先生的信最要不得的是,在香港洗脫殖民地身份22年後,仍然使出殖民政權的慣伎,想學生絕緣於政治以便政權操弄的企圖。
在楊潤雄的指引中,重重複複出現「學校不是表達政治訴求的場地」、「任何人士不應利用學校作為表達政治訴求的場地」等句子。這些話針對的當然是如箭在弦的中學生罷課,其前提大抵是「學校歸學校,政治歸政治」之類的「去政治化」取向。為了阻遏中學生罷課,也許楊先生最想市民(特別是教師和家長)忘記的是,在2017年10月教育局曾邀請學校安排學生觀看時任基本法委員會主任的李飛的演講,那不過是他上任教育局後數月的事,甚至可能是他作為局長的第一個政治任務。可以預計楊先生的遁詞是,李飛的演講可教導學生認識《基本法》,因此不算政治,只是,這樣的辯解能取信於人嗎?
企圖培養愚民或順民的政權,其實首先不會真誠想人民不談政治,他們想人民談的其實是政權喜歡的、政權定義的政治。還看現實:難道屬於公帑的優質教育基金把「一帶一路」納為優先主題不是表達政治?學校請親建制的政治人物到校演講、評判辯論、為典禮主禮就沒有政治?難道中聯辦主辦的、已有不少校長參加的國情班就不會表達政治?甚至,學校安排學生觀看那種鼓吹征服外敵、狹隘民族主義溢於言表的《戰狼2》就不是政治?不必否認,這些都是政治,不同的是,這些是為政權所喜的政治,因此,楊局長不會發信阻止,反之,大力相助唯恐不及呢。
對不想接受民主問責的政府來說,學生只談政權定義的政治是不夠的,最好還要學生不談不利政權的政治。二戰之後英殖民地教育政策便有這種去政治化的政治企圖,例如以法律來禁絕在校裏談論政治,不惜自訂權力要求教師上課分發的資料須事先送檢等等。英殖政府當然不是閒得沒事幹要找為教師校對教材,那規定不過是懸在教師頭上的一把刀,在政權需要時「有法可依」。種種措施便教師於政治噤若寒蟬,這種去政治化的效果,在為本地社會塑造經濟城市(而非政治城市)的價值觀時,更迴避了學生必問的尷尬問題:為甚麼不適用於普羅社會的「華洋雜處」這麼自然地成為小學社會課本的內容、成為學生認知香港的一個屬性?而更根本的是,為甚麼中國大陸邊陲的這個城市會由英國人統治?
所以說,經歷近三個月的社會動蕩後,楊先生一提再提的「學校不是表達政治訴求的場地」的說法,骨子裏就是殖民教育的慣伎。不要表達就沒有聆聽和理解,不要談論就不會思考和判斷,然後就是不要問,不要問為甚麼數以百萬計的公民一再遊行,不要問為甚麼這麼多的哥哥姐姐(對學生而言)甚至同輩一再抗爭,不要問為甚麼7.21警察可以眼巴巴看着白衣人打人後手持木棍、籐條招搖過市而公然說檢不到攻擊性武器,不要問警察從甚麼時候開始假扮示威者,多次衝突前有沒有挑起事端等等。不問,既可免除上至林鄭月娥下至謝振中面有難色,更可維持現狀,維持現狀對誰有利?
不必因為楊潤雄位居教育局局長便假設他一切行徑都是為了教育,單以這封信來說,他便反教育得很。作為林鄭旗下的問責班子成員,為政權保駕護航也自不待言,至於學校,當然有責任提供安全環境予學生,但安全環境是讓學生學習,而不是甘受愚弄。如果按政府的定義來打壓學生的言論,既可能侵犯學生的公民權利,做法也決不是良好的教育。專業教師當然不會採用「不知道+句號」那種可笑的答問策略,面對學生的疑問和訴求,在尊重所有學生立場、照顧他們的感受、維持學校良好秩序的前提下,學校不能輕言禁絕,禁絕形同極權;學校也不能棄權,棄權等如讓學生的公民意識放任自流,翻翻楊局長送到學校的《專業守則》便會知道,這是違反專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