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電影,用二千萬,只拍一個結果。好少電影,拿二百萬,拍出了成果。
電影故事簡單,一個中年人期望藉着棒球運動拯救壞學生,由失敗到成功,起承轉合,劇情不用消化。主要角色倒模出來,不外乎幾個典型,普通平凡,容易理解。這樣的設計,令觀眾一進場便「知道」劇情走向,角色遭遇,故事結局。沒有「驚奇」效果,就如一首公式化流行曲,旋律普通,唯有借歌詞(對白)觸動觀眾。偏偏「點五步」的對白,非常少,使得觀眾更集中注意鏡頭、剪接、配樂等其他方面,同時也增加了風險。
對白、演員、鏡頭
「點五步」對白數量十分少,一套九十分鐘的電影計算,對白的字數少過一集大台電視劇。演員和觀眾的交流全賴表情、身體語言、鏡頭掌控。可是是後期剪接把對白刪去,但我寧願相信,劇本一開始就是少量對白的狀態。且用主角謝志龍為例說明。
粗略估算,主角謝志龍,平均五分鐘才說一句話。他個性木訥,性格被動,常躲在「大樹」背後,對白少,恰好和角色相襯。只不過,話少不代表沒思想,總會有內心獨白,借「心中所想」,補充觀眾「不明白」的心情。謝志龍,也有,但他的OS是林海峰聲演,代表成年後謝志龍成熟的回憶,幾乎不能代表「青年謝志龍」。飾演主角的林耀聲,若需要觀眾投入他的角色,而且不會被林海峰牽着走,對他而言,非常艱難。
電影大部份時間,觀眾同時與兩個謝志龍對話。一個是年輕的謝志龍,林耀聲飾,電影主角。另一個是成年謝志龍,林海峰旁白。一個幼嫩,一個成熟。林海峰還不單止是謝志龍,他還是「林海峰」本人。林海峰的聲音早為港人熟悉,任誰一聽都知道是他,觀影之時,容易忘了「謝志龍」的身份,反正「就是林海峰嘛」。諸如此類的細節,都會令首次入場的觀眾,微妙的「走神」,情形就如動畫片明星配音。
林耀聲缺少對白的「助力」,許多時候得依靠自身演技,把青春的燥動、迷茫、失落、憤發,透過鏡頭呈現。有幾場戲特別深刻,發現母親和警察偷情、謝志龍與校長無聲對峙、母離去時面窗發呆。這幾場戲有一個共通點,情緒和張力升至頂點,爆發時間只有幾秒鐘。謝志龍沒有對白,聚焦在主角臉上的時間,極短,以至沒有。但觀眾完全感受到主角的鬱憤。攝影師功不可沒。
「點五步」的鏡頭語言十分簡單,簡單到觀眾不需要花時間理解,沒有花巧。商業電影一向如此,為方便觀眾理解,直接捕捉演員的「戲」,經已足夠。若然放在熱血青春電影的類型作比較,「點五步」的鏡頭可謂過份冷靜,不似日本的煽情,也不似美國的炫目。
公屋追逐一幕,印象深刻。謝志龍和范進威在井字型公屋走廊賽跑,鏡頭大約分拆為,二人奔跑身影,謝志龍大頭表情,范進威在走廊中間大喊。要是一格一格來數,必然能發現更多細部,但總括這幾個連續鏡頭,每一個的角度、景深,都是冷靜的,精準的,調色溫和而不煽情。
這份冷靜用於校長身上,就更明確了。電影和劇情沒給校長太大發揮空間,廖啟智來來去去就那雙眼,鏡頭來來去去,只集中拍他一雙眼和嘴巴,其他資訊排除在外。
細節、眼界、膽識
隨着劇情推展,到最終與日本隊決賽時,電影配樂成了電影不可逃避的一環。沒有無限loop的「加油啊」、「頂住啊」,取而代之的是配樂與剪接的化學作用,促使劇情升溫。
筆者看電影,平常得重看到第三次,再加上讀些訪問評論,才能察覺這些細微處。「點五步」卻讓觀眾一下子抓住了。它不是一套標榜官能刺激的電影,故事取材也是人所皆知的棒球(香港人看棒球動漫畫長大,陌生的只是規則),及至故事背景,都是道地的香港屋邨少年成長記。
沒有英雄,只有凡人的電影,許多時候更難拍攝。放置在近年香港以「熱血」為賣點的電影,《點五步》缺少《狂舞派》的型男索女(談善言素顏上陣?)、《全力扣殺》近乎暴力的誇誔。一切都來得簡單平實,簡單平實的同義詞,即是不起眼,沒有賣點。從題材、選角、攝影、剪接、配作,不起眼變得注目,獲得出色的成果,導演眼光很準,膽色亦夠。
這份膽識更見於電影開首和結尾,無縫結合雨傘運動的畫面。兩年過去,涉及雨傘運動的、富政治含意的電影接踵而來。《點五步》罕有地把雨傘運動,採取烏托邦的處理。過曝的畫面,緩慢倒流的人群,正向積極的旁白,充滿希望,傳達勇氣。面對目前政治環境,社會集體抑鬱情緒,不談白色恐怖、政治憂慮而寄予厚望。烏托邦的處理,非常切合電影主旨,卻不容易入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劇終以後,觀眾們能否在場外,延續這半步勇氣?
當有些電影、有些投資者,豪擲千萬,延聘巨星,獲得千萬票房而轉瞬即忘的結果。小資本的「點五步」告訴大家,即使沒有錢,只要用心,也能拍出超越數字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