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看港產片時經常會思考兩個問題:一、如果這是合拍片,合拍片的本質如何影響電影的內涵﹖二、這套電影在香港電影的歷史中將會擔當什麼角色。《衝鋒車》是佳作,有趣的是這是一部很有港產片味道的合拍片,也是《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一類電影的延續。
大部份合拍片要拍進內地市場,除了在選角方面有要求外,題材也要被內地觀眾接受方可,因此愛情故事、政治正確的警匪片與武打片大行其道。要打進內地市場,香港本土題材甚至是偏鋒的Cult片風險極高,難受內地資金青睞。《衝鋒車》是合拍片,但故事設定與一般喜劇無異,電影中的香港元素亦無損故事的喜劇感(電影的對白不像《低俗喜劇》般用上大量廣東話潮語,讓四個賊匪說話時奇怪地文謅謅,但相信內地觀眾較易投入,導演有取捨),內地觀眾也應受落,卻同時滲入大量政治隱喻元素,是相當有智慧的做法。如果杜汶澤的電影是透過排除內地觀眾來突出本土元素,《衝鋒車》要做的是要將本土元素帶進內地,尋找合拍片與港產片之間的第三條路。這過程中或有取捨,我認為《衝》的平衡做得蠻不錯。
《衝》充斥政治元素,政治元素多得兩班劫匪同時扮警察的新穎設計淪為配菜,是否每個觀眾吃得消就見仁見智。表面上,《衝》擺明車馬要諷刺不當處理佔領運動示威者的警察(最有趣的是Two thumbs up是別人給的,不是自己給自己的),同時讚揚違法但正義的示威者,背後卻觸及不少較敏感的問題,也作出了大膽的政治預測。如果四個主角意指佔領運動的示威者,四個笨賊的決裂就是「後雨傘運動」的分裂現況;蟑螂肆虐香港明顯意指自由行帶來的「蝗蟲」讓香港不勝負荷,而火力強大的劫匪則是強權政府,最後讓這個政府倒台的就是佔領運動(保齡球-「我們不要四個人分一條Lane,而是一個人霸四條Lane」)與不顧香港自身利益所意外帶來的負面影響(蟑螂意外飛到搖搖欲墜的假警車,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屬明目張膽的政治預測;四名主角的假警車由紅Van改裝,暗暗有延續《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的意味,電影裡的雪糕車、香港小姐后冠等全部都是重要的符號,留下很大的解讀空間。從這個脈胳看,《衝鋒車》裡不少對白都是精心設計,導演劉浩良為做到雅俗共賞明顯花了苦功。
由敍事到對白設計, 由拍攝表現手法到角色設計,電影製充滿心思。我最喜歡的地方是觀眾從主角服飾很難看得出電影的時代背景,結果四個笨賊很老土,飾演警察的古巨基卻很現代,這種交錯形成一種光怪陸離的喜劇感。如果這四個笨賊是真正的正義,那香港的正義是從哪個年代開始﹖
《紅VAN》奪下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的最佳電影,評論指陳果在網絡小說之上加入大量社會信息,在科幻故事裡加上黑色幽默與政治諷刺,是甚具代表性的香港本土電影*,我卻認為陳果野心太大,政治訊息損害了網絡本身的趣味,甚至擾亂了電影的節奏。《衝鋒車》不受原著的限制,加上可以借鑑借鏡,發揮更瀟灑,我認為《衝》更勝《紅Van》。《紅Van》能夠拿下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的最佳電影,反映不少影評人渴望有更多重建香港主體性的電影,但怎樣才能重建香港的主體性﹖《歲月神偷》、《狂舞派》與《五個小孩的校長》走寫實一路,《志明與春嬌》系列與《金雞》系列走的是以故事說香港的另一條路,而《紅VAN》與《衝鋒車》的野心與格局更大,是一條不易走的路。
《衝》也非無缺憾,例如古巨基演得很木獨(角色的設定是很木獨,但他演得比角色設定更木獨),完全表達不到整件事件對角色人生觀的重大改變。古巨基的喜劇感很差,偏偏在電影戲份不少,同時吳鎮宇、任達華、鄭浩南、譚耀文演得生鬼,所以每次鐘頭轉到古巨基時都有一種令人生厭的感覺。電影最後關於正邪的解說也略嫌囉唆,但要喜劇觀眾看得明白,這安排可以理解。
在《五個小孩的校長》後再有《衝鋒車》,之前也有《雛妓》(儘管我不欣賞),香港電影迎來了令人鼓勵的春天。我說的春天不是指可觀的票房,而是對香港電影的新想像。
* “面對我們見到的現實:《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鄭政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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