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2014年桂林夜市
在經歴了新界東北、七一等眾多事件後,我由於參加學術會議的關係來到了日本,並入住位於東京和橫濱之間、名為蒲田區內的小酒店。這裡無論距離東京和橫濱的市中心,車程皆只是半個小時有多,但卻充滿了罕有的悠閒小城鎮的風情,古老的小商店食肆林立,附近還有著名的黑湯溫泉,近在閙市咫尺也能享受日本鄉鎮情意。
其實香港的小城鎮何嘗不是近在我們周遭,不到半個小時車程已能到達元朗或粉嶺鄉郊,甚至有較諸京濱景色壯麗的郊野公園。若從整體城市規劃的角度來說,加拿大學者Barry Shelton對香港的模式推崇備至,甚至把維港兩岸、背山面海的狹長城市帶──通過局部高密度的塊狀發展騰出更多綠化空間──視為解決「密集城市」(compact city)發展問題的成功典範(註一)。如此京濱地區作為全球最大的都會帶,則代表了土地使用效率偏低、「城市擴張」(urban sprawl)的負面例子。
然而,在Barry Shelton的另一著作中,卻轉而從社區營造的角度去看,日本的城市設計亦存在與別不同的優勢(註二)。到過東京的香港人都會知道,那是一個去中心化的環狀城市,從銀座、汐留、六本木、品川、澀谷到新宿,雖然連綿無盡的石屎森林板塊,較香港有過之無不及;但就在這些都心區的四周,我們卻同時可找到青山、赤板、原宿、目黑、惠比壽和代官山等,充滿著小城鎮風情的社區,彷彿都是自成一國、遺世獨立的個體,和周遭的繁華閙市形成強烈對比。這些小社區皆有一個共通點,均是由縱橫交錯的狹窄小馬路──即我們熟悉的丁目和番所組成,深具尋常陌巷、小橋流水人家的意味。事實上,即使在作為前日本殖民地的南韓(如首爾)和台灣(如台北),這種以社區群聚為核心的城市設計亦清晰可見。
自1970年代,自佔地遼闊的沙田和屯門開始,香港新市鎮彷彿都是自上而下、功能至上,充滿工業時代色彩的現代主義規劃,它們縱使較市區擁有更多戶外空間,但卻是千篇一律欠人性化的設計,顯然並不落入 Shelton密集城市的範疇。它們既需承載仍在急劇增長的人口,亦要應付工業用地的嚴重短缺,對鄉郊社區和生態的破壞難以估計,只是以香港當時處身的歴史階段(設想類似英國工業革命的時期),或許亦勉強算是無可厚非。但自1990年代將軍澳和天水圍之後,若套用中國大陸慣用的術語,這種「粗放式」的新市鎮發展模式,顯然已經無以為繼。
不過正如龍子維在下文中指出,其實就在沙田和屯門等新市鎮出現之前,我們早已有粉嶺的聯和墟(還有大埔富善墟、上水石湖墟、元朗合益墟等),一些作為鄉郊商貿集散地的傳統墟市,與日本小城鎮實不無相似之處。它們的規劃無不深具自下而上的參與精神,紥根於當地的社區文化脈絡。即使到了今時今日,隨便信步於這些新界傳統的墟市,我們仍可享受那份閒適的社區氣氛,深切感受濃厚的本土人文精神,和近年英美等地的新城市主義的運動,具體效果同樣一脈相承(註三)。
香港早已步入後工業、後現代時期,新界東北規劃卻仍五十年如一日,沿用鋪天蓋地的推土機發展模式。相比之下,民間提出利用粉嶺南(高爾夫球場)/元朗南──合稱「雙南方案」,來作為新界東北的替代方案,倒可為我們帶來另類新市鎮的發展想像。兩者面積相加不到400公頃,民間方案建議每區居住約7至8萬人,它們大可參照以人為本、社區為本的傳統墟市,而非功能主義的新市鎮規劃,尋找一種「小而美」的嶄新發展模式。在促進香港整體城市發展之餘,亦能切合新界鄉郊的具體環境,並與周遭的自然生態更加協調,真正達至城鄉郊共生的規劃願景。
另一個更加貼身的例子是元朗北部的橫洲,這幅面積34公頃、早已淪為倉地的「棕土」,原計劃興建17,000個單位,容納52,000人居住。事實上,若橫洲計劃一旦能順利上馬,不但將為香港小城鎮模式提供典範,既能理順目前混亂無序的土地政策,亦大大有利於鄉郊環境改善,為可持續發展奠下指標性的基礎。可惜的是,計劃竟然因為鄉事反對而全盤擱置,事件再一次反映政府的發展思維,到底是在為誰的利益服務?當中其實又能存在多少的理性成份?
註一:Shelton, B. (2010) The Making of Hong Kong: From Vertical to Volumetric. London: Routledge.
註二:Shelton, B. (2012) Learning from the Japanese City: Looking East in Urban Design. London: Routledge.
註三:鄒崇銘、韓江雪(2013)《僭建都市:從城鄉規劃到社區更新》。香港:印象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