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龍絕對是香港藝術界及畫壇中重要且低調的一員。
上世紀80年代的香港,商業畫廊與藝術空間數量都不能與今天相提並論,藝術家要展覽,要經營藝術事業一點也不容易。楊東龍就在這個環境中,以「西洋畫」持續創作到現在,或者沒有靠攏藝術市場的原故,他不用刻意或潛而默化地順應市場的目光,更沒有過度自我膨脹使作品成為孤高的視覺獨白。從他的畫作中,呈現出一種夾雜微觀與想像的城市觸感(sense of place),而這觸感關係到這地方的人和事,包括了人與人、人與環境的關係,也包括了時間與人文價值,盡現了城市內各種人情世故,成為一代本土的浮世繪。
展覽名為「記憶以外」,記憶者,總是過去式,這是否暗示展覽中的畫作所描繪的是現在的人和事?而更重要的,記憶以外也可以指想像、反映實現、期望⋯⋯這個「warehouse」式的畫廊,其格局彷如化學催化劑,突顯了畫的主題與藝術特色。畫作掛到樓梯旁,書架上,作品與空間為一體。楊東龍的畫,寂靜背後卻帶點無聲的吶喊,如果將楊東龍的畫放罝猶如「白盒子」的畫廊內,地方太淨太純,不好。當你進入畫廊,環看四周,你會發覺自己已被畫作包圍,作品數量與大小足以填滿整個空間,作品擺放位置不限於視平線,展覽利用了畫廊在樓底高的空間優勢,而是上上下下,總要觀眾抬頭觀看,從當代藝術的觀點來看,如果說這次展覽屬繪畫裝置一點也不過分,也令人指涉到「The Gallery of Cornelis van der Geest(1628)」 中那類16世紀畫廊的奇觀與脈絡上,多了份歷史觀的閱讀層次,加上抽象、寫生、具象畫作,草稿共冶一爐,也使展覽成為楊東龍私語下的個人博物館。由於空間所限,觀眾可以近距離觀看楊東龍的大型畫作,卻又保持距離遠觀一些較小型的作品。作品與觀眾的關係既遠且近,彷彿暗示藝術作為反映個人與社會中既抽離又主導的角色位置,畫作也返璞歸真不是奢侈的商品,而是文化的載體。
說回畫作本身,在形式及內容上最為吸引觀眾的定當是他的具象畫作,畫作的特色多不勝數,細膩純熟筆觸統一了各種元素,並使各元素配合得當,沒有使視覺語言過度操練,畫作的空間感強烈,例如《阿公岩 I》(2013)中自然與私人房間一角並列,同一畫面中呈現出多個層次,成為超現實的構圖組合。畫作亦對照(藝術)歷史,《阿公岩 II》(2013)裡不乏複雜的故事元素及意象,然而,當中單獨老人與構圖不禁令人與Jan van Eyck 的《The Arnolfini Marriage》(1434)對讀。有些畫作呈現出猶如魚眼鏡頭下的扭曲視點、不符現實的人體比例與建築結構,形成扭曲的世界觀。找不到表情的人物神情、彷如倒模般的眾生相,正是現代人的寫照。同時,獨特地透過窺視窗內窗外世界、空間錯置、窗框、門框,上下閣樓等元素,使畫面內同時出現兩組或以上的情景,交織出錯蹤複雜的「重像結構」與散點敘事成分,增加畫面可閱層面與耐閱程度,配以偏沈鬱的色調,富反差戲劇效果,構成畫面上極具詭異的視覺張力,引領觀眾進入良久的視覺閱讀上。另一邊廂,其寫生與抽象的作品,亦反映出畫者對城市的客觀觀察與對藝術的自我探索回應,是多年經驗的累積,也是點到即止的情感表達。
楊東龍所畫出的城市觸感,微觀著社會的變遷,你所看到的貼近平民(甚至「弱勢」)的景觀、階層與生活,也是現代人疏離的人際關係;想像成這些扭曲的世界觀與意象,也包含如老人生活等對個人與歷史的想像。偏離現實景觀卻捉緊了城市的神髓。
每年五月時候,藝術展覽特多,但總是圍繞著藝術市場與交易團團轉。楊東龍的展覽,除了「記憶以外」,那些教人駐足的畫面,提示觀眾一些「市場以外」的城市觸感,也夾雜著藝術家對繪畫多年來的執著態度與經驗,使展覽成為近期極具可觀價值的展覽之一。
(原文載《主場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