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是很多大導會涉獵的題目,楊德昌有《一一》,再拉遠一點講,同樣都是大都市下,小津安二郎會出《東京物語》,彭浩翔照版煮碗也有《香港仔》 (Aberdeen) 。
只是欠了嬰兒和少男少女,彭差點如同楊般,一套電影內的三代同堂就講盡了生老病死。其實沒少年,勉強說是九十多分鐘不夠位,嬰兒可指最多牙牙學語發揮空間有限,彭是把人生的敘述簡化了:鄭偉滔的女兒問當醫生的姑丈邱健章:「人點解唔可以咁快死?」,「人賺錢那為了要去那裡?」在生與死之間,我們的人生有著的都是問號:邱因為與下屬搞上而苦惱、鄭惠清想不透母親對她的「恨」、鄭偉滔猜疑女兒是不是他親生、郭恩恩的中年危機、鄭東在意兒子不接受他的伴侶等,人走到那一階段,都是有問題去困擾。
邱答鄭女兒的問題:「你問人賺夠要去邊度,其實無話要去邊度。」問題是無止境的,當問題出現我們會尋求答案,奈何往往解決問題的路,都像有個路牌指著「所有目的地」,選擇是多,卻更令人頭痛,就是怕自己選錯 - 鄭偉滔去做DNA測試卻不敢打開報告。
但彭卻不是教你去逃避問題,而是直指很多人面對問題只會前衝直撞,反而不懂退後一步來問:「你認為天是懲罰你,那有沒想過天為何要懲罰你?」實際人生面對的問題,源頭是自己背後不願面對的陰暗面。郭想向鄭偉滔道出自己的過往,鄭卻搶先講出想通不用再介懷自己女兒的外貌;鄭惠清鼓起勇氣向鄭東為何小時會恨她,東卻說她自己想多。常說我們看到他人眼中的刺,卻看不見自己眼前的樑木,其實樑木如果自己獨自看,是大得不知怎樣面對,或者如灣仔挖到的炸彈,害怕一碰即爆,但往往如願讓別人拿出,再放到自己面前再看,其實也只是一根刺而已。
講到家庭,彭即使沒再如小津或山田洋次般,講世代矛盾,但家人間的隔膜,也是恒講不衰:兒子因為父親的伴侶而互相看不順眼,女兒在意父母對她的憎恨。原本三代同堂的一家,各人有各自的職業和住家,以至彼此聚少離多,引致各人彼此的誤解,是大城市家庭的通病。還有不同小津的是,《東京物語》裡父親與兒女的隔膜問題最後注定無解,《東京家族》只保住和解的希望,《香港仔》卻是最後一家人融洽地坐在老麥聚餐 - 彭看家庭是最為樂觀:家庭隔膜實又只是人生中一個問題,問題始終也會有迎刃而解的一天,只要你願放開的話。
用上《香港仔》這名字,該就不會只講人生和家庭 – 香港仔海旁擱淺的鯨魚,其實正暗喻著香港也陷入了停滯不前:知足的話,我們沒有倒退,但卻就未能前行出一片天。鯨魚未能回到海裡,人們總會憂慮它會不會死,有人想硬把鯨魚拖回海中,真正懂魚的鄭東阻止說此反會弄死鯨魚。最後鯨魚的命運也是沒交代盡,叫彭預計香港的未來,他也是會答句不知道。他只知香港就如同做人般,遇困境卻只般死命向前,還不如從容面對見步行步。這話像是很消極,但只是彭看透:鯨魚體積龐大,自然翻身回水也難,鄭家除最小的女兒外,其他眾人都人到中年,多只求安穩缺乏拼勁,香港就是如鯨魚或中年人,是太大了、老了,再走也前不了多少,無謂勉強了。
《一一》裡說過電影的出現,讓人的生命延長三倍,彭浩翔又做出了示範:九十多鐘一個家庭,同時又道出人生,再說過香港。雖然所有若作歸納,都可簡化成一樣東西,叫問題。在人生、在家、在香港,無時無刻都是有問題圍繞著,但沒有問題,那就沒有矛盾,也沒有了故事。故此為何一個人一個家庭也可拍成一套電影,因為人生往往就如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