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 2009年12月2日
張超雄 正言匯社社長/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講師
《施政報告》出台以來爭議不斷,討論都集中在六項所謂優勢產業,以及特首幾宗利益衝突事件上。今年《施政報告》在民生方面再無新猷,輿論注意力都轉到更耀眼的話題去。然而,《施政報告》在一般社會服務供應上的著墨,與普羅市民的每天生活或許更密切相關。筆者想說的,不是基層醫療改革、全民退休保障等層面較廣的宏觀政策,而只是一個基本起居生活問題──體弱長者和殘疾人士的院舍照顧。
早前便有殘疾人士家長透過電台向張建宗局長當面訴苦,說其嚴重殘障女兒輪候九年仍未得到院舍宿位,張建宗給事主的答覆是,九年只是平均的輪候期,言下之意,就是多等幾年也不足為奇。接著,果真再有聽眾致電投訴,表示智障女兒輪候十五年也未得宿位。
長者和殘疾院舍長期輪候,並非什麼新鮮事。政府的問題,亦非沒有增加宿位的供應。事實上,《施政報告》每年總會或多或少增加供應宿位,正如今年《施政報告》亦承諾在未來三年額外提供安老宿位500個,同時透過買位計劃增加殘疾宿位名額。真正的問題是,政府每年訂出增加宿位的數額,若跟現實的需求置放於同一的比較平面,究竟還在多大程度上具有現實意義?還有,增額的目標訂出以後,政府最終可有認真切實履行了承諾?
事實告訴我們,政府每年目標增加的宿位數額,基本上是與實際需求完全脫節的。以資助安老宿位為例,目前中央輪候冊上已有25,830人,而隨著人口老化,數字正持續上升。當公屋也有三年上樓的服務承諾,輪候政府安老和殘疾宿位卻是遙遙無期,政府只會公佈平均的輪候時間──護理安老院是三年零八個月,護理程度較高的護養院則是四年零一個月。根據外國的研究,需要輪候護養院的體弱長者餘下的壽命平均只有三年多,換言之,一般長者未及等到入住院舍便已離世!連政府也得承認,在輪候期間死亡的長者正逐年增加,單是去年便達1,847人,較五年前增逾四成,幾乎佔去所有輪候護養院長者的三分一。按現時政府每年只增加若干宿位的隨意模式來看,輪候的長龍根本沒有可能最終消失。究其原因,是政府沒有進行任何長遠服務規劃,訂出按年增加宿位供應與縮短輪候期的階段性指標,結果即使宿位每年增加,也長期落後於需求,輪候隊伍也越來越長。
筆者曾對殘疾院舍的輪候數字進行整理,更發現政府往往無法貫徹其增加宿位的承諾。以嚴重弱智人士宿舍為例,政府雖曾目標在2009年度增加267個,然實際增加的卻只有118個,未及目標數額的一半。在2008年,政府同樣未有達成增額目標,原訂增加的161個名額,最後只加了51個。政府回歸至今已共累積「拖欠」521個名額。以現時六千多人輪候殘疾人士宿舍來看,政府的增額目標不但與需求完全脫節,就連這微不足道的加幅,政府也沒有落實。
要短期增加殘疾宿位,政府唯一的板斧是向私營院舍買位。私營殘疾院舍向來不受法例監管,直至最近政府終於計劃推行發牌機制,卻在條例上降低了原來對私院編制和設備的非約束性指標。其後政府在今年《施政報告》提出向私營殘疾院舍買位,印證了筆者早前的推測──政府降低法例對殘疾私院的要求,目的是要「將貨就價」,為日後以低價向私院買位舖路,犧牲的當然就是服務質素。這一切一切,都源於政府對殘疾人士的住宿需要欠缺規劃和承擔。
值得注意的是,自實施統一評估機制以來,大批長者和殘疾人士實際上已被排拒於輪候隊伍以外,家人照顧能力稍好的,連排隊的資格也沒有,故此目前的輪候數字,遠還未有反映社會真實的需要。
最近,一班殘疾和長者團體決心聯合起來,組成爭取政府建院的聯席。這是一個矛盾的決定。其實成員彼此心裡有數,除非無可奈何,否則誰會忍心將親人送進院舍,過著失去自我的非社區生活?強調集中、大量的院舍化既是落後的長期護理模式,但在缺乏強大社區支援的香港,卻仍是很多照顧能力有限的家庭的所需。
體弱長者和殘疾人士的住宿需要,關乎的是作為人的基本生活尊嚴。可惜的是,政府對建院始終沒有任何計劃和目標,負責提供意見的安老事務委員會和復康諮詢委員會不吭一聲,社會服務團體更大多只從自身利益及機構發展考量,爭做承辦商。眼見最需照顧的體弱長者及殘疾人士被送到質素最差的私院,或被閒置家中缺乏照顧,誰又會為這些弱者出頭?還望政府有規劃宿位供應的長遠目光,少一分只求經濟利益的市儈計算,那麼高官面對市民當面訴苦時,自然便可展現多一分人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