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他有時夢見自己身處港鐵列車上,在高架橋行駛期間失控出軌;有時夢見自己在港鐵站內被人窮追不捨......
「你要記住今日發生過嘅嘢!」2019年7月21日,阿朗在混亂的車廂中大聲叫喊。他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人聽到,但這句話卻提醒着自己,直至現在。
經歷過4年前元朗7.21白衣人施襲事件,身上的疤痕或隨着時間逐漸消退,但內心不可磨滅的傷痛仍會偶爾侵襲。
4年過去,警方回覆《獨媒》查詢時表示,在事件中共拘捕69人,當中22人被起訴。翻查資料,至今只有8名白衣人被定罪,判囚3年半至7年,當中5人提出上訴;另有一人罪脫,遭律政司上訴。另一邊廂,至少8名市民被控暴動罪,包括時任議員林卓廷,案件最早於今年10月開審。
在白衣人審訊中,曾經以證人身份上庭作供的阿朗(化名),事發時是一名中六應屆文憑試考生,他在回家途中得知有乘客受傷,毅然下車協助,期間卻被打傷。
那一個晚上,他固有的價值觀被徹底顛覆:白衣人大搖大擺持木棍打人、回家的路途不再安全、目擊警署落閘、受傷後擔心報警要承受後果......對一個年輕人而言,昔日對這個城市的信任、安全感瞬間被摧毀,他心中懷疑:這裏還是香港嗎?
上庭作供的內心掙扎
在決定上庭作供前,阿朗在創傷後遺症與呈現真相之間拉扯,一方面擔心要再度勾起傷痛,另一方面認為愈來愈少人肯作供。他最後克服心理關卡選擇作供,只因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我哋唔係做錯任何嘢」。
讓他感到最煎熬的是,被通知要成為證人至正式上庭的等待。尤其第一次出庭前,他需要不斷回想事發經過,加上沒有人通知他作供相關流程,面前充斥着未知之數。
他在庭上說出經歷,聲音不時微微顫抖。
當日阿朗乘搭港鐵回家,途經元朗站時得知大堂有乘客受傷需要協助,他立即想起自己持有急救牌,自然反應想前往幫忙。掙扎一輪後,他決定下車。
阿朗衝到大堂後,見白衣人開始入閘,他與其他乘客一起跑回車廂,但廣播卻要求乘客離開。白衣人此時已蜂擁而至進入車廂施襲,他立即離開車廂,途中示意一名被襲乘客一起逃走,最後卻不幸成為襲擊目標,右腦被木棍打中。
受傷翌日,他和很多元朗市民一樣不敢外出,街上的冷清與昨晚形成強烈對比。他連去醫院也擔驚受怕,但想起一定要驗傷及報警,於是聯絡社工協助。前往醫院途中,社工提醒他若然被捕要如何應對。
創傷閃回的日常
在庭上無法避免翻看事發片段,一幕幕的畫面和聲音,令阿朗彷彿重回現場,而創傷後遺症的反應亦逐一浮現,包括焦慮、手震、驚慌......事發後他在上課期間不時會「閃回」,腦海中不斷浮現當日情景。當時他為應屆文憑試考生,創傷後遺症令他無法專心溫習,精神科藥物的副作用導致他經常昏昏欲睡,對學業成績造成極大打擊,「每科都跌咗一個 grade(等級)」。
阿朗居於天水圍,事發後唯有減少搭港鐵,亦不願在元朗站逗留。縱使盡量避開勾起記憶的事物,但仍然欠缺宣洩情緒的渠道。阿朗甚少與人談及事件經過,尤其母親患有情緒病,他更不敢向家人傾訴,情緒只能默默吞下。靠着時間及服藥去治癒,「閃回」的症狀逐漸減少,但那些難以置信的畫面仍烙印心中。
追究之路未見曙光
白衣人最後被定罪,阿朗認為是意料之內,但他們只負其中一部分的責任,尚有更大的責任未能追究,而且成功追究的機會隨時間越趨渺茫。事後他曾向港鐵查詢賠償問題,最後卻不了了之,另一邊廂循民事索償也不果。身邊曾經提供協助的人不是離散就是被囚,包括當時的社工、前立法會議員林卓廷、在場拍攝的記者......
林卓廷被控於7.21參與暴動,上庭時穿着印有「Justice」及「?」上衣,他現正因初選案還柙
追究的路上猶如剩下他獨自一人,漸漸也被無力感佔據,阿朗不禁動搖:「係咪無論我出唔出庭,件事都係咁?好似已經冇人care」。他明白時間不斷前進,公眾對事件的關注程度必然會凋淡,這是正常不過的現象。但最重要的是,大家對於責任誰屬、是非對錯一目了然。
數十年之後,這件事會在歷史中消失嗎?阿朗說:「可能有啲人知,有啲人唔知,但會一直喺度囉!」面對傷痛以後,他沒有停留並選擇前行,「做好自己,做啲自己覺得啱嘅嘢,直到有一日可能真係有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