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奧斯卡頒獎台上,楊紫瓊特別感謝香港。她說,她曾站在香港的肩膀上,是香港令她終於走上奧斯卡。
如果說「沒有香港電影,就沒有奧斯卡影后楊紫瓊」,也許有人會覺得誇大其詞,是刻意去沾這位出爐影后的光。而事實上,楊紫瓊後來的重要作品,都不是香港製作。但的確,香港不只給了她初登銀幕的機會,甚至是她在《奇異女俠玩救宇宙》中的角色都跟港片有莫大關係。
八十年代中期,楊紫瓊從馬來西亞到香港發展,被捧為「打女」。香港一向盛產動作片;從六十年代起,武俠片的主流是張徹的陽剛武俠片,強調男人的剛烈與兄弟情,女人無足輕重。這傳統延續數十年,從李小龍電影到《葉問》系列都如是。但在主流以外,也有支流;胡金銓的《龍門客棧》及《俠女》等作品,都塑造了經典女俠形象。
在八十年代的香港,動作片大行其道,成龍、洪金寶及元彪等武打明星大受歡迎,女星常擔當花瓶。但同時,支流得以延續,徐克的奇幻武俠片《蜀山》有堡主林青霞,黑幫動作片《英雄本色3夕陽之歌》有江湖大姐梅艷芳。當時的港片看似公式化,但在公式中又常有變異。
動作片當道,香港導演尋求新意,起用有舞蹈底子的楊紫瓊做打女演出《皇家師姐》,楊可說是說一炮而紅。當年,香港影壇美女如云,隨便一數就有鍾楚紅、張曼玉、王祖賢及關之琳等。但楊紫瓊一出道就硬橋硬馬打功夫,風格截然不同。這些打女角色毫無深度可言,但卻為楊紫瓊塑造獨特的性別特質,拓寬了她日後的電影路,以至有天遇到《奇異女俠玩救宇宙》。
走紅後才拍了幾部電影,楊紫瓊就結婚了,但匆匆幾年又離婚。復出影壇的她,除了拍成龍的《警察故事3》,繼續當打女,也開始演不同的戲。首次演古裝,她在《新流星蝴蝶劍》已是可剛可柔的女俠。更為重要的是《東方三俠》及《現代豪俠傳》,杜琪峰找來當時得令的梅艷芳、張曼玉及楊紫瓊,揉合武俠、科幻、漫畫等元素,拍成兩部別樹一格的女俠電影。楊紫瓊的角色初時亦正亦邪,後來成為救世女俠。戲中既有姊妹情誼,亦有淒美愛情;楊紫瓊開始不再純粹是打女——雖然,她當時沒有像梅艷芳及張曼玉般,演技得到肯定。
之後,她擔大旗演《阿金》,許鞍華有意拍出一個有血有肉的女性武師的故事,可惜並不成功。更大的突破是接下來的《宋家皇朝》。終於,楊紫瓊可以演一部完全沒有動作元素的電影,還要是歷史題材。電影的重點雖然落在張曼玉演的宋慶齡及烏君梅演的宋美齡身上,但楊紫瓊以她的硬朗沉靜去演宋家長女宋藹齡,效果出奇的好;打女演民國歷史人物,竟沒有違和感。楊紫瓊戲份雖少,但終於不用打架的她,讓人看清她的特質——她外形成熟、輪廓分明、沉穩優雅,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度。憑這部戲,她首次獲得香港金像獎提名最佳女配角。
一方面,楊紫瓊有其過人之處。當時在她結婚後,電影公司捧楊麗清接班,延續《皇家師姐》系列;同期,李賽鳳成為另一被捧的打女。但是,兩人都遠遠不上楊紫瓊成功,全因她身上有某些超越打女的特質。
另一方面,楊紫瓊也是時代的幸運兒。當時港片百花齊放,雖有不少爛片,也有嚴肅文藝片;雖是男星當道,女星也有不少機會。從一味打打打的動作片,到杜琪峰的風格化女俠片,再到張婉婷的歷史文藝片,楊紫瓊既累積演出經驗,也在不同導演的鏡頭下發揮她的個性特質。後來,她在荷里活演的不少角色,都或多或少可以在她的港片找到痕跡。
然後,楊紫瓊闖荷里活,拍了《007之明日帝國》。當時,荷里活向香港電影的台前幕後招手;成龍、李連杰、吳宇森及徐克等人,主要都是去拍動作片,楊紫瓊也不例外。當時,媒體稱她為「邦女郎」(Bond Girl),但她卻跟多數007電影的女星截然不同。邦女郎是007在歷險過程中邂逅的美女,往往要賣弄性感,主要功能是跟大英雄談談情上上床。楊紫瓊卻是展露身手,跟007並肩作戰,於是有人更正——楊紫瓊根本不是邦女郎,她是女版007。
動作女星在香港已是司空見慣,但《明日帝國》中的楊紫瓊在西方卻令人眼前一亮。在最早期的一本全面介紹香港*電影*的英文著作《Sex and Zen & a Bullet in the Head》中 ,作者就曾寫:「香港(電影)也許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地方,可以讓女人跟男人勢均力敵地打架。」(‘Hong Kong [cinema] may be the only place in the world where men and women fight as equals.’)香港學者羅貴祥亦曾指出,香港電影中的打女出現得比西方更早,而這種女性角色甚至在2000年之後影響了荷里活。重要的是,一個女星演過打女,就同時衝出了某種性別框架,不必嬌柔不必溫馴,間接有助於日後演出不同的角色。
然後,楊紫瓊遇到《臥虎藏龍》。導演雖是初次合作的台灣人李安,但班底卻是楊紫瓊絕不陌生的香港影人,包括台前的周潤發,幕後的武術指導袁和平及攝影鮑德熹等。在部武俠經典中,楊紫瓊的可剛可柔進一步發揮,她以硬朗氣質演活了情感壓抑的俞秀蓮。電影以外語片之姿在美國票房大收,亦在奧斯卡得獎。至此,荷里活已經認定她是演員。之後,《藝伎回憶錄》、《昂山素姬》及《我的超豪男友》都是文戲;而在這幾部作品中,她無論是沉靜優雅、堅強硬朗,或是不怒而威,都聯繫著她在港片演過的角色。
這次揚威奧斯卡的《奇異女俠玩救宇宙》,除了現時流行的多重宇宙科幻題材,亦帶有港片元素,包括成龍式武打,還有周星馳式無厘頭。而電影從一開始邀成龍演出,到後來敲定楊紫瓊,找的都是港片出身的演員。楊紫瓊把握了這個難得機會,一次過把她累積多年的演藝經驗來一次百變大爆發,有武打有文戲,演師奶又演女俠。終於,她在奧斯於大放異彩,背後正是香港電影的遺產。而她,亦沒有忘了當年那個奇妙的香港,在珍貴的得獎時刻,她感謝這個城市讓她站在肩膀上,令她走得很遠很遠。
同是巨星,香港人對楊紫瓊的親切感肯定及不上周潤發、周星馳、梅艷芳、張國榮,但楊紫瓊今日的風光,卻映照出屬於香港的流行文化歷史、屬於香港人的集體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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