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紀錄片《野草不盡》 說創傷與移民的香港故事

紀錄片《野草不盡》 說創傷與移民的香港故事

《野草不盡》導演黃靖凝(Crystal)

【獨媒報導】反修例運動事隔近三年,香港的紀錄片工作者接連交出作品,將持續超過半年的示威和激烈衝突畫面,搬上世界各地的大銀幕。儘管無緣在港上畫,不少作品在國際影壇屢獲殊榮,引起關注和討論。

由黃靖凝(Crystal)執導的《野草不盡》,則承接這一波社運紀錄片的餘溫,拍下2019年過後重現香港的移民潮。早在數年前已隨家人移民美國的她,開始拍攝是因為想透過別人的故事,解答自己的問題。如今帶著作品走訪各地影展,她覺得《野草》讓海外觀眾有了多一個角度去看2019年後的香港——一種創傷過後的狀態:「這種狀態我覺得海外觀眾未看過。接下來要講的香港故事,都是圍繞著這件事,後創傷的故事。」

在她眼中,2019年是香港人沒辦法放下的一件事。運動過去了,但集體回憶仍在:「我們在過的是一個後2019時代。」

20221117 專訪《野草不盡》 攝影:鍾健華

《野草不盡》攝影指導Stanley、導演黃靖凝(Crystal)

*********

5年前移居美國 19年回港拍攝示威後思考去留

2017年,Crystal從中大新聞系畢業不足一年,就隨家人移居到美國。到達當地後,她一邊適應移民生活,一邊做拍攝相關的工作。2019年6月她回港,原本只打算逗留兩個月,但因反修例運動爆發,她開始為外媒拍片,並和《野草不盡》的攝影指導Stanley一同參與了一些紀錄片製作。

美國當局規定,綠卡持有人不能離境超過半年,因此Crystal不得不思考去留的問題。她形容,2019年讓她有很多理由留下來,但翌年社運氣氛轉淡、疫情開始加上《國安法》實施,她開始想:今次離開,是否再沒理由回來香港?

Crystal 於是想要做些事情,找個原因讓自己繼續留下:「覺得自己有責任留下做些事⋯⋯因為我覺得,紀錄片工作者和社會的連結要很深,這(種連結)是我在美國很難找到的。另一樣很重要的,是講自己想講的故事,19年我在香港一直找到這種感覺,而當我再面對去留,我可能想捉住一些我未有答案的問題。」

統計處數字顯示,本港淨移出人數在過去三年持續上升。儘管當局一直沒承認「移民潮」的說法,不過今年《施政報告》終提及,過去兩年本地勞動人口流失約14萬人。因著自己的移民身份,加上新一波移民潮正在發生,Crystal想問人們為何要離開?他們放不下甚麼?「是一些好簡單的問題,但我想不通。」

20221117 專訪《野草不盡》 攝影:鍾健華

跟拍港人離港前後對話 紀錄遊走兩地的狀態

Crystal和Stanley覺得,這一波移民潮和97年前的移民潮有對照性,原本計劃做個較大型的紀錄,訪問不同香港人離開前的想法。但他們很快發現,尋找受訪者比想像中難——一來因為疫情,二來相比2019年,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更難建立:「19年時香港人很願意講自己的故事,像覺得有責任去講。但2020年中起,大家會害怕鏡頭。」

最後,Crystal選擇了跟拍兩名移英港人,一位是大學生,一位是剛為人父的中年男子。由他們離港前執拾行李、和朋友道別,到抵達英國讀書、找工作等,《野草不盡》都紀錄了下來。作為一個沒移民經歷的拍攝者,Stanley好奇的是:這班人在想什麼?有必要走得這麼急嗎 ?但Crystal說移民是一件很私密(personal)的事,即使嘗試去問,當下也不會得到答案,只能透過觀察整個過程,去了解這是怎樣的一回事。

不只一次,受訪者在鏡頭下說出種種對於離開和香港人身份的想法。離港之前,大學生回到校園找同學吃飯聊天,期間談起被捕的朋友,Crystal說在對話之中看到19年後年輕人的焦慮:「那是一段很自然地發生的對話,而它(對話)是有時代性。」

另一邊箱,中年男子和朋友臨別聚會時,也很自然地由賣樓、工作等話題,談到離開是否等同放棄年輕人:「哇,原來香港人臨走前會談這些話題。」

他們在前年8月開始拍攝,原本不打算跟著受訪者去英國,但發生上述對話後,Crystal改變了心意:「想拍他們剛離開後、仍帶著之前的情緒那種狀態。」她覺得《野草不盡》不是想講移民後的故事,而是講人們遊走在兩地之間、困在中間的狀態。

抵達英國後,Crystal也拍下中年男子和太太、朋友一邊飲酒,一邊回憶香港的事和香港人這個身分的一幕。「那是每個移民的香港人都無法避免的一幕」,Crystal說。在她眼中,移民會帶來很多問題,所以人們只能不斷去思考和談論這些事,但這些問題可能永遠無法解決。

Grass_Still-04
《野草不盡》劇照

讓海外觀眾看見 創傷後的香港

回到美國後,Crystal花了大半年時間剪片。期間她不斷思考如何講述這個故事,同時想像自己要過一個怎樣的移民生活。

像許多拍攝作品的初衷,《野草不盡》最初是想拍給香港人看的,無論是現在抑或未來的香港人。但到目前為止,Crystal和Stanley都未有打算讓《野草》送檢,意味著電影在短時間內不會在香港公映;至於海外,儘管《野草》在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和韓國國際紀錄片電影節都有放映,有機會看到的港人並不多。

但有台灣觀眾告訴Crystal,過去兩年有關香港紀錄片,很多都是情緒澎湃的抗爭電影,例如《時代革命》,《野草》的出現讓他們多了一個角度,看看2019年過後的香港,一種創傷過後的狀態——「這種狀態我覺得海外觀眾未看過。接下來要講的香港故事,都是圍繞著這件事,後創傷的故事。」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結束後,Crystal剪了一個新的電影版本。新版減少了人物對話,集中呈現他們的情緒,因為她想用情緒連繫觀眾:「最初外國觀眾是因為想了解2019年香港發生甚麼事,才去看電影。那19年之後呢,我們要講一個怎樣的故事,讓別人知道我們的困惑,或者我們在面對怎樣的問題?」

如果受眾是外地人,講述香港的故事會否更困難?Crystal卻說在韓國放映時,意外地有些不熟悉香港的外地觀眾和導演也能投入電影,例如有韓國年輕人分享說,因當地亦有不少社會問題,自己也會思考要否離開:「觀眾要投入(電影),都是放返落自己處境。」

Grass_Still-01
《野草不盡》劇照

流散在外 以紀錄片續說家的故事

電影的名字,Crystal想了很久。後來有次她重看影片開首一段,是他們拍攝著那名已抵達英國的大學生,在漆黑講中尋找一個想去但很遠的地方,於是就想到「野草不盡」一詞——野草象徵港人,「不盡」是對香港人身份的一種期望:「希望香港人像野草,無論散落甚麼地方,都能堅韌地生活下去。」

英文名字則是由Stanley提出。The Grass is Greener on the Other Side,Crystal說兩個名字要相輔來看,因為單看英文名可能會較淺白,無法理解「野草不盡」的港人離散意境和慾望。

9月到韓國參加電影節後,Crystal回到香港。她說不知今次會逗留多久,也許明年才會離開。她自知不可能一直兩邊走,一來機票花費不菲,二來也想試著在美國發展,但同時她很清楚:「我不想忘記這地方的人,或這裡發生的事,想繼續update這個地方的面貌。」

其實可有想過留下?Crystal說因為家人在多年前已申請綠卡,2017年申請獲批時有種「不得不去」的感覺,便帶著去working holiday的心態到美國。但去年再次離港後,她發現自己無法接受不去講述2019年在香港發生的事。對她而言,2019年或者是她和香港之間一種情感的連結:「就算走到英國,仍會不斷講述、圍繞著這件事。」

她希望未來能繼績透過紀錄片,講述自己關注的香港人身份和離散議題:「可能base在美國,再到英國或其他地方講離散族的故事。而香港會是一個永遠無法擺脫的屋企。」

20221117 專訪《野草不盡》 攝影:鍾健華
Crystal從韓國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帶回來的簡介冊子和門票

記者:梁皓兒
攝影:鍾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