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如飛,碼頭工潮發生已經十年,公民社會瓦解,留下與離散的掙扎充斥港人腦海,香港已經面目全非。十年之間磅礡大事如數家珍, 但2013年發生的事,的確寫下香港工運重要一章,值得港人細味、回憶及反思。40日的罷工歷程網上鋪天蓋地,但工會組織者的故事往往鮮為人知,我希望分享當中往事,藉以抒發心中感受,以及對工盟人與事的感懷。
工盟是一個工會聯盟角色,包括各行各業的工會,代表接近二十萬的會員,進行勞工政策倡議、提供再培訓課程、為工人提供勞法諮詢服務、為屬會提供工會教育資源及培訓、屬會支援及職場組織工作。雖然是海量的工作,但員工的數目卻只有約一百多人,其中支援屬會工作只有約三十人。我在2010年5月入職,正值最低工資運動進入高潮的時期,社會普遍接受對港人而言全新的勞工政策,政府不得不進行立法程序,同事們「日以繼夜」地工作,希望香港史上首個最低工資水平定為33元,能真正為基層工人帶來改變,結果如何大家在網上都容易找到。
那我們當時在做什麼?除了在立法工作上的政策研究、大小爭取行動上的支援,我們更要教育工人對最低工資的理解,及思考如何在職場上擴展工會力量,增強基層工人的議價能力。工會理事是我們的工作伙伴,無數群組及電話短訊就是成果累積的見證,成功立法並非朝夕,伙伴之間的信任更非剎那。
我就是在這個階段「落坑」,看著同事與工會理事不停開會、講電話,就不同的勞工或工會議題討論到不可交加,我也逐漸進入工盟的工作mode。我們並非朝九晚五,因為要預留晚上時間與放工的理事開會;日間或去勞資審裁處陪同工友,在裁判官面前與資方爭論欠薪或勞法問題;又或協助理事到職場與工友相聚,提升他們工會意識;又或到街站宣傳倡議項目,喚醒大眾對勞工議題的關注;又或困在辦公室內製作會訊、傳單、或處理工會行政事宜。這些工作周而復始,就是繁瑣緩慢,但工會組織者工作的意義就是從中得到彰顯,為的是嘗試創造一個更公義更合理的社會,工人更有尊嚴,工會實力繼續提升。
入職起初,我被分派到運輸類別的工會,接替剛剛離職、前往法國深造的前同事。我主力負責巴士及碼頭工會,偶爾協助同組另一位同事負責的貨櫃車司機、空中服務員等的工會。只是入職三個月,我就迎來人生第一次的工業行動:2010巴士工潮。
新巴工會發動罷工、城巴工會發起按章工作、而九巴工會則提倡「關愛10秒行動」,每到一個站停車10秒。他們的訴求是什麼?就是加薪2.2%,你沒有看錯,如此少的比例竟然要發動工業行動,可想而知工會日常的爭取工作是何等困難。那次工潮當然不像預期,留在荔枝角九巴總部或柴灣新巴車廠的工友當然心有餘悸、極不甘願,但無奈地參與行動的工友數目,實在不足以產生足夠影響力,令資方願意讓步,同時反映工會組織工作仍然是我們必須加強的,也令我開始深思工會動員能力的問題。當然,各個巴士工會吸取經驗,工潮後不敢怠慢繼續耕耘,也是值得敬佩。
說到碼頭工會的組織工作,更是駭人聽聞。我們必需早上七時到達葵芳站的小巴站、或荔景站連接貨櫃碼頭的天橋,接觸上班或剛下班的碼頭工人,讓他們認識工會及知道工會正在做什麼。偶而會遇到友善的碼頭工人前來打氣及幫手派傳單,也有一些會留下來爭論資方的作為。當年年輕人如我深宵不睡,凌晨出發去葵芳更是一大挑戰,同事亦聞風喪膽,就是這樣成為碼頭工會獨有的組織模式。
貨櫃碼頭內的確龍蛇混雜,各路人馬雲集,與他們溝通需要一點膽量。尤記起一次我受碼頭工人邀請,到葵芳一酒樓內,與其中一間外判商的代表談判,就是碼頭罷工的前一年,同樣關於加薪。我只是一名工會幹事,卻有十幾個碼頭工人包圍著我進入酒樓的間房內,而外判商代表也有十幾個人包圍著,就是大家在江湖電影看到的橋段,我們互相坐在茶樓圓桌的一方,開始對談。
我首先發言,說明工會的立場及工人訴求;他手執香煙,吞雲吐霧,望著殘破大字的手機,點頭表示明白我說什麼,但沒有承諾任何一件事。我見再沒有討論空間,唯有禮貌告辭。工人護送我到葵芳站,而我乘地鐵返回辦公室途中,工會理事傳達訊息,管方願意輕微提升加薪百份比,但仍未達到工會提倡的水平,就是這樣,當年的爭取工作算是暫告一段落。由此看見,這些非正式談判空間,並未為工人生活帶來真正合理的改變,但碼頭工人對工會的信任卻日漸加深。
工盟是木人行,每個工會組織者都是集百家之大成,又摸著石頭過河。我們可以參考很多前人的成功經驗及教訓,但各行各業都有不同的工作文化及人事網絡,衍生的組織策略就會千變萬化,例如碼頭工人的組織方法斷不能直接套用於家務工的組織。隨著科技日新月異,社交平台更是工會接觸工人必須進佔的一環,而致傳訊工作變得愈加重要。工會理事要不停學習不停訓練,才能迎接大氣候的轉變。
我在2013年後段轉任工會教育幹事,就是希望透過教育,強化工會面對不同挑戰的能力,也是另一種「揼石仔」的過程。市民普遍認知工會的存在,除了透過轟烈的工業行動外,就是日常工會在職場組織工作了。而工會理事如何進行組織工作,怎樣有效地組織,就是透過組織者日常的工會教育提煉而成。教育沒有捷徑,組織如是。
工盟就是個與工人緊密同行的組織,我偶而會聽到同事分享工會理事家庭的狀況,也會了解某些工會理事為何對社會感到咀喪,或有些工友對職場前景心存希望。總之有工友存在的地方,就有我們一眾組織者的存在。我們偶或感到失望,但從未放棄;工作多少會疲憊不堪,但「撐到底」從來不只是一句口號。
最後,祝願大家都平安,無論身心或頭腦都請繼續好好鍛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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