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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了一年——記2022

浪蕩了一年——記2022

生勾勾又過一年,2022年好像浪浪蕩蕩地過了。在機構解散之時,我已「立志」無論如何,要休整自身。這是回歸自身的一年,它既不能脫離於2021所經歷的離散和打撃而存在,但也不能完全歸納於外在。外在的環境是被逼出現的,但回歸自身的形式卻是自己的選擇。在被公權力侵襲和生活的調度之間,這一年又讓我更看清了恐懼的輪廓。

脫離了「組織」工作的自己,既沒有在可以的限期前離開此地,也未至於身土不二到沒做任何嘗試。被拋擲出來之後,每個月的狀態都不一樣,我將以往覺得要帶有公共性的工作都放下,將自己再拋擲在「無目的」、「無公共性」的生活之中,又累積一些轉變——身體的,習慣的。

好像打拳。放下機構之後,便遇上拳館的機緣。其實那時還繼續上徒手健身的課,又同時遇上菲律賓武術的課程,但真正繼續到今日的,便剩下泰拳課,連在大疫期間,練習都沒有中斷。想起來,菲律賓武術的設定很精彩,它的精神是殺敵的技藝,相對其他武術,體育化的程度較少,保留了很多「運動」所不容的技巧,雙手也無須受制於拳套。而我上的課中,教法比較傳統。相對而言,泰拳的訓練就較現代化,起手的技巧較少,強調不斷重覆令身體產生記憶。像我這種三十歲後才認真一點做運動的人,要掌握菲律賓武術,體能以至手腦協調都差很遠。

於是上泰拳課竟由一月三四次,漸增到一周兩三次。這一年的心情自是上上落落,有墜到深淵處的日子,有被層層陰雲遮蓋的時日,而泰拳課竟如脊骨般把身體與日子貫穿,暗中把生活支撐起來。若問度過這一年是否有什麼知性閱讀,或者名言雋語,讓自己不致被拖進谷底,到頭來原來是無言的身體操練,拳腳在沙包上的阻力,在身體累積了某種能量。這事情自不是第一次,在這年之前我最認真做運動的日子,便是2020年在東頭的那兩個多月,時日雖然短,但是大概知道自身重量的健身手段,慢跑的步伐也打開了,即使少跑也會記得。

每個月的狀態都不一樣。剛剛從組織「釋放」時,好像什麼都想學。除了上面提到的,又深感自己從來沒有理會投資/財富的概念而去讀了一堆東西,看了一堆YouTube(我可是這才習慣在YouTube找非娛樂的東西看),自然少不免浪擲了一堆金錢。這堆東西隨著大仗開打,國安入屋,大市崩塌,後來的大半年都沒有理會了,理財的啟示都拋腦後,轉為今朝有酒。說起酒,這一年飲到的好東西實在多不勝數,一來「人有事」就多人約,不少好酒就有人請飲了,二來自己也投資不少,又到處尋香港上好的酒吧,嘴則是越飲越刁,入得屋來的威士忌也一支比一支貴,而且又開拓了紅酒、Tequila、Rum 的範疇,正要尾大不掉。酒和運動都發揮了重要作用,可是長遠而言,不運動的身體就不能飲酒,酒飲太多又會破運動的功,唯有先把運動上癮,酒則貴精不貴多。

其實想學的東西,也反映了心中的不安。不懂搵錢,無甚儲蓄,長期倚賴著一份「理想」工作,當一個人面對社會的風險(包括社會的,政治的),就覺得無個錢傍身,盡抓些不大懂的物事來看,也就是抓水泡。於是2021年尾,也趕急著申請一個出國留學的獎學金,成功的話,所有煩憂都可以延遲一年,又可以在學院靜靜觀察學習,這既是2019之前一度希冀的,也是當刻情感上急需的。自然沒有想清楚是否真的好想離開,馬上就找人寫信,請教高手學寫Personal statement。其實活了30年好像都有狗屎運,人家中學就學懂的文體,我就是沒有寫過。心情仍是懸著的時日,就要回顧自己的經驗整理成形,發現自己的故事原來都有點情節。

如是者好幾個月平白無奇的日子,自己一下子收起來,回歸每日的生活,不時處理機構事務的手尾,心理上一度準備很差的狀況,然而當日子「如常」,生勾勾也會令心情暢順。也就在日程中鋪陳幾件事,有每周的訓練,有說起來合理的未來計劃,也有學會投資的妄想。然後就是趁不需上班,去法庭、去監房看望他她們。

直到社團事務處來信、國安敲門入屋,人的狀態自然受挫,特別三月底到四月頭,一周兩度招惹國安。現在回看都輕鬆了,但那兩個月總不能說是笑看風雲。雖然多數說得出地獄梗,但身心都曾經為最差的狀況做準備。現況上分析的參考有去找,連命理上的參考都去問了。有幾個星期的晨早,會以為今早便是第三次敲門了;又會打算下一個聚會不知是否去得成。早上起來,每天驚慌一下,然後慶幸一下,再做當天的事。

然而先前的舖墊,在2月之後,意義卻沒有消失。說是2月收信,在一朝驚恐之後,我才發現早幾天收到獎學金面試的邀請,原來以為沒入圍了,都打定輸數,忽然反而要準備了。那時我慵懶得大學也未申請完成,只是選了幾個學科。馬上重啟了申請大學的文章、準備面試、備考IELTS 的工作,這些「tasks」擺上日程了,時日在緊湊之中,更見緊湊。面試的日期,剛好在第一次國安入屋,邀請我因工盟事宜「協助調查」之後,我自然想過沒得面試了,也許要怎樣如何通知對方。當晚獲釋,原定這幾天要置裝準備面試,現在沒有護照不准出境,當然要繼續面試。面試後沒幾天,便因旁聽師案再被國安入屋鎖人,那半天當然一度心想「末了末了」,但起碼完成了面試。然後當晚獲保釋,每天再賺一天,這申請讀書的過程,讓我抓住來奮鬥,覺得還有一部分的生命,是由我決定的,是我做選擇的。這些事項很多同齡人駕輕就熟,說出來有點害羞但老實說,面試、考試這些事情,一來已是久遠,二來我確是不識的,這也許因為長年在不需要符合主流標準的團體工作打滾,在學會這些東西之前早就不小心「Unlearn」了,連IELTS 都考了兩次。最後獎學金自是沒有拿到,但做好了資歷的整理,得到了些offer,過程卻發揮了奇妙的效果。

大夢發完,反正是沒有護照。在「攞正牌」gap year 的日子,我為著時間表太空蕩蕩而煩惱,便去發掘生產力工具和方案,主要是看講Productivity Apps 和建立習慣的 YouTube Channel。這才發現原來這題目算是大宗,因為這是所有行業的人的共同話題(當然,在年頭時,我看youtube的channel是包括了談論投資的、講如何寫personal statement的、試當真的,還有這些話題的…)。然後現在就懂得很多方便閱讀的app啦,學用notion啦,整理人生大小興趣的方式啦,將ipad變成有用的閱讀器的手段啦,還將ipad的版面弄得是一頁生產工具、一頁娛樂睇片app、一頁新聞app什麼的。然後我在云云說法中,發現了一個現象,這些看似很有紀律懂很多的youtuber,都習慣聽podcast,而且很在意如何記下podcast 聽到的知識。我忽然幻想這些成功人士都會聽podcast 的,然後我就打開了聽podcast news 的大門。(聽起來很跳躍,但我真的很想將這件事mark 在2022重要小事表上面!)

說起新聞。2021、2022,自然是不想看新聞的。多少朋友將新聞app都靜音、刪去,只約略有些消息便是了。我也屬於這一類。直到覺得要擺脫這狀況了,是遇上侵烏戰爭爆發,馬上想看新聞了,於是中文先看一大堆,才開始看點英媒、美媒的戰爭新聞。毫不羞愧地說出來了,認真看主流英美傳媒文章,還真是今年才開始,慢慢一篇一篇讀,追著侵烏戰爭的事來看,然後美國侵奪墮胎權的事也看一堆,又由於要做點刊物去寄,又看了一些。比較起來,發現NYT最好看的,比較平易近人。跟podcast 一起,好像發現新世界一樣。順著不太想理中文寫的世事的思路,就多理會英文寫的世事。這又因為那時備考,總不會乖乖操卷,就用聽讀新聞來蒙混,盡做些沒效率的事情。

曾經小嘗器械健身,最後都沒有跟進,這也許因為假如要準備最差的情況,還是徒手最有用,也順著我自己做運動的脈絡。徒手便能做的,動功之中尚有瑜珈,靜功之中便是打坐。動功我已選了極動的武術(這完全是意外,我幾年前還以為是氣功),暫時又未有瑜珈的因緣(因為我不想視之為運動,這是基於佛學和印度思想的認識所致),就遇了坐禪。原本我所學的佛教,初學者未重打坐,而重義理,學了一段,遇2019及後便事忙打斷了。但教化一直在心入面,在東頭時,有幾星期可以朝朝默念心經,靜坐安頓心神。今年一度在臭格,拉筋之餘也以心經打發。今年有些心急了,需要一些打坐實修的法門,便跟隨朋友參加了一個網上禪修學習,連續21天朝早打坐15-30分鐘,六月到八月,竟兩度參加,至九月染疫而完成不了第二次。這兩次連續的禪修練習,打開了好多道門,令我回歸到最微小的呼吸,提醒了自己,不須急,做便是了。無論是靜功,動功,都在呼吸,更不用說其他的事情了。(真心推薦,想知哪個團體可以pm)

這一年不太能讀書,總往外找些法門來安頓。身與心的準備盡量做了,一身好彩之後,這些準備便成為累積,身體還是受用的,在某些狀況,它自然會出現。由學佛切入,後來旁及去了解印度早期思想和神話,然後在一些很艱困的時刻,《薄伽梵歌》中的教誨就忽然很受用(就是甘地和泰戈爾都推祟備至的哲學詩,當然無論政客還是政治家都大量引用),這裏很難詳述,但像是2021年8-11月那些日子,最支撐我心神的書中,一本是現世政治的,哈維爾的自傳《來自遠方的拷問》(一位重要前輩所「借」,不還了!),另一本就是印度古書《薄伽梵歌》。2021年尾還參加了此書的讀書組,很是受用,此中都是因緣。

這所以說是回歸自身。感謝2022年,還我打開了這道門,真正在探尋自身的內在,還有暇身可以漸進地照顧身心需要,面對現世的難關和後世的理解。我想到最後,這現世對我是溫柔的。這一年沒有進入最壞的外境,但在壞透的心情中,我盡量保有基本的動力,盡量去看清恐懼的輪廓、自己的面貌。其實在這一年,我反而覺得沒有前一年那麼灰暗,又或者,比起前一年想像中的2022,並不是同一個模樣。

在預視了一片漆黑的未來中,確實有幾道閃光,本來屬於歷史判決中的可能,卻在現世橫空掠過,這些當然不是光照大道,卻足令微塵死心不息。首先是烏克蘭軍戰事報捷,想當初無知者(即我)以為俄軍可以極速攻下基輔重地,現實卻是澤連斯基治下的烏軍,在下半年光復赫爾松重地,俄軍不斷報復式空襲基輔民用/發電設施,但對攻城推進束手無策。擁有強權的一方或者可以為所欲為,但卻不一定見首先見到勝利。再來白紙運動,是否要全情投入是假問題,但那一個星期的確展示了民眾突破重重封禁下仍然發展出自由人的可能性,哪怕你再不支持,也無法否定這場運動的重要性,往後中國發生任何改變(無論是進步的還是保守的),都可以從這幾天民眾的生命力中找到線索。最重要的是,強權也許是無孔不入的,但卻不是無所不能的。哪怕是在美國,聯邦法院在六月廢掉了國家憲法層次的墮胎權,這爭議去到州政府層面,卻不見得墮胎權是節節敗退。大體上倒退的事件,在某些部分卻通過人們的努力,重建並鞏固了民主。探監時見到的臉孔,在入面的狀態有好有壞,但往往不會令人相信監禁可以完全將人摧殘。像是彤姐那種偶發性的「贏官司」,也印證著每個微小行動的可能性。世界自然是可以無可挽回地壞下去,但一切都在變動之中。

但我並不是說每個人都要怎樣努力,也不是說努力就可以,我甚至鼓吹不必努力。我只是指出了,有好幾個事件或者時間點,會令像我這種中感到有點振奮,這有多重要呢?其實不可以誇大,可以說就只是「make my day」,要過的日子還是要過,要做的工作還得做。不過,這當中本身就是意義,令人記得,自己並不是那麼絲毫沒有力量。

這前前後後,是否都是些自我安慰的虛幻話語?我越佛下去,道行雖然未及,倒真的接受了一切相都是虛妄。既然是虛妄,那麼改變為什麼值得追求?我最近粗淺地在想,正因為皆是虛幻的,才有改變的可能。假如現在的苦況都是實相,巍然不動的,那倒真教人虛無了。

又插一句,比起急於為香港「還有沒有甚麼空間」下定論,再談各種「_____已死」的論調(我很想跟那些在外地談論「XX已死」的人說,對的,已死了,一死再死,還能再死),我想這樣談出來,比較可以表達到現在處身的狀態。當然,我絕不是在說「_____未死」,而是,這樣的命題,在別處是重要的,但卻不是在此處。(這一點有點複雜)總之,留在香港,是苦,也有甜,莫要將它定性了。(這段一談就有點突兀了,此文本身就有點亂,就想亂下去。)

倒真的覺得「休息」飽了,用甚麼方式上路,餘不一一。這是回顧下來的一些想法,未來的事,未來慢慢地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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