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金屬並非筆者慣常聆聽的音樂類型，但最近越南胡志明市的另類搖滾樂隊 The Flob 釋出的單曲《一拜天地》（Nhất Bái Thiên Địa）卻讓我一再細味。主音的第一句歌詞亮起的一刻，我便被那個嗓音深深吸引。越南語多樣的元音和輔音以及其元音發音位置，為歌詞的流動性帶來帶來饒侈的生機。帶有環境聲效氛圍的音樂，把人與自然環境聯繫，山河水的風韻也恰是越南音樂常見的表現形式。即使不諳越南語，聽到副歌中的「Nhất bái thiên địa, Nhị bái cao đường」，也會知道那是中文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行雲流水的曲子，有著簡潔而精良的結構和琅琅上口的歌詞，另類金屬曲風融入精巧的彈箏（Đàn Tranh）與彈匏（Đàn Bầu）宛若交響金屬的史詩敘事，為越南流行音樂獨闢蹊徑。晨曦中的音符，輕柔地編織出歌曲的標誌性記憶，猶如一幅流動的畫卷，喚醒心底深處的情感共鳴，然後歌曲進才進入搖滾的壯懷節奏。直到淒厲的結他獨奏向內心深處發出哀號，才有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但那一刻魂兮已歸去獨軀殼空留。
社會種種道德規範，形同對精神的桎梏被强行緊扣於每一位時代下的女性。這首作品令我想起張愛玲小說《半生緣》那份沉重感，在某年某月某刻，一切的事已經回不去了。青春的夢想在家庭寄望的重壓下逐漸黯淡。內心燃燒著種種理想，終究被冷酷的現實撕裂，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孤獨與惶恐，社會與家庭築起圍籬，餘生困在衚衕中苟留殘喘，那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切膚之痛，成為生命深處無法磨滅的烙印。
歌曲的議題在整個東亞地區及週邊國家至今依然存在。父權意識和男尊女卑文化，促使南韓成為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國家，韓國女性因為職場壓力和家庭負擔選擇放棄生育。再到音樂市場， K-Pop女團文化也是父權意識底下才得以盛行，只是背後的父權結構和和剝削性運作模式一直被外間忽略。從日本真人騷戀愛節目《雙層公寓 東京2019-2020》角色木村花自殺事件中，可見出日本社會對女性形象的苛刻標準。一些日韓影視娛樂作品，將女性角色一定程度的物化，削弱個人價值感，加深公眾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反映了日韓社會對女性的偏見和歧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原為中國文化中傳統婚禮的拜堂儀式，新郎與新娘在確立夫妻身份前，先敬拜天地，後敬拜父母，最後才互相對拜。此習俗傳至日本、朝鮮、琉球及越南，可能與中國古代哲學概念有關，如《易經》中的三才：天、地、人。「天」象徵自然法則，也是道德與理想；「地」代表物質世界，象徵穩定與承載；「人」則是智慧、和諧與平衡。
歌詞中的「Dạy con nề nếp ở dâu」（教女懿範於家）、「Dạy con dồn nén nỗi đau」（教女忍壓悲痛）和「Lỡ cha chết còn để tang lâu」（若父死仍尚喪守）顯然是儒家文化的體現。還有一些意象，如龍血樹在風水學中象徵榮華富貴，詞人巧妙地用此比喻父親對財富的重視，同時以龍血樹受傷時流出的液體的瘀色象徵女兒婚後的半生，這句歌詞實在精闢。
儒家這套古代中國思想對東亞地區的影響深遠。自古以來，東亞的歷史洪流皆由男性壟斷與詮釋。從漢武帝到隋煬帝，皆以儒家倫理鞏固中央集權，在位期間不乏暴力與戰爭。直至近代中國，五四運動認為封建思想妨礙國家現代化，批評儒家強調的集體主義、家庭的絕對忠誠、女性壓迫和性別角色，呼籲女性解放，與傳統儒家思想下女性被剝奪社會生活權利的情況形成對比，如《梁山伯與祝英台》中，祝英台為了讀書而女扮男裝。在現代社會中，儒家思想並不具備性別平等和人權的概念。
據說《一拜天地》是樂隊年輕時創作的，那時樂隊的一些成員尚未成年。經歷多年多次現場演出，樂隊以十年磨一劍的方式製作此曲，直到2024年才正式以單曲形式發表，並收錄於同年的錄音室專輯《Trời đánh tránh ta - Ta va trúng người》中。因為歌詞表達的深刻訊息，年輕的樂隊 The Flob 也肩負了社會責任。坂本龍一在其著作《音樂使人自由》中探討音樂如何超越語言與文化界限，成為人類情感的共通語。他認為音樂不僅是藝術的表現，也是自我探索和實現的途徑。《一拜天地》正是這種情感的釋放與內心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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