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當眾生對現況諸多不滿時,一人一票選舉又不一定可建構革新時,我們可否繞過代議政制,直接上街催毀拆毀所有系統所有制度——「不如我哋由頭再嚟過」(〈春光乍洩〉經典對白)有何不好?可以,但問題自然是「然後呢?」熱血群眾在興高采烈慶祝邪惡社會崩潰前,會否早已規劃重建藍圖呢?齊澤克認為不會,(頁216) 並引用著名心理分析學者Jacqueline Rose的觀點,指出毀滅現有一切、不知將來如何的迷惑及不安,只會重複成就強調(全宇宙只有)她/他自己知道應如何前行的暴君(Tyrant)出現。(頁30, 31)〈天下大亂〉只是簡單說危機不安全感會帶出潛藏的醜陋心態。再深入一點解說:當主宰能指消失及符號秩序(Symbolic Order,包括政治經濟法律制度)溶解時,原本被隔離於真實界的慾念(如亂倫人吃人)便一湧而現於當下,黑暗歲月來臨人人神經。此時,只要有一主宰能指(Master Signifier)出現,即使它多暴力無知,也可令眾生臣服。書中例子是特朗普,我覺得王家衛電影〈春光乍洩〉的何寶榮更貼地 -- 每當戀愛世界塌方時,何時戀人黎耀輝便失落不知如何自處,還做出自己以往最看不起的事(公廁釣魚);但只要何提出重新開始,黎又總會忘記以往多次失敗,繼續自願被騙——可惜,結局不是又一次失望失落嗎?
秩序溶解溝通有用
這樣不能那樣不可,我們究竟應如何做,才可令社會不義消失?正如齊澤克所說,在當下瘟疫中,我們必須先承認「新常態」已是常理 --人類「數碼化」 (確診者沒有名字只是檔案數字)及溫室效應(2021年5月香港錄得破紀錄的14個熱夜及連續最長熱夜 https://hk.news.yahoo.com/%E3%80%90%E6%8E%A2%E7%B4%A2%E7%AB%8B%E9%AB%94a...)的出現,我們本早應反思人類與機器/自然的互動,人類再不是宇宙中心,世界萬象再不是人類本位產品;(頁113, 114, 191)瘟疫只是加速令人類承認「新常態」之一——「後人類」(Posthuman)年代——已降臨。一往情深的夢想重過習以為常的「舊常態」已是泡影,(頁119)既有主宰能指已急劇改變。當然,對現實不滿的芸芸眾生也希望盡力影響主宰能指的演化——你覺得戴口罩褫奪人權,他堅持打疫苗是政權控制身體手段,我相信人命寶貴應醫學先行,她認為瘟疫令資源分配更不均。面對由此而生的各式能指互相攻訐,齊澤克的建議超簡單:互相妥協全人類協作最實際。(頁10)講十分容易,如何落實呢?他沒細解。
硬銷無用行動實際
按拉康式心理分析學說,主宰能指就是要連結世界眾能指,當然這種如蔓藤的連繫不會順暢無阻一勞永逸,各能指之間的談判融合互相排斥永不休止不會終結。齊澤克的所謂妥協也只是一時一刻的狀態。個別能指為盡力影響主宰能指,或甚期待變成主宰能指(之一),各盡所能互相競逐。成功關鍵不是絮絮不休疲勞轟炸:試想像你要追求某人,千方百計拿取其電話號碼,發動身邊所有親戚朋友同學同事,不分日夜連續三天不停致電勸說遊說,還要她/他們向你報告成果;目標人物不告你侵犯私隱、不越發討厭閣下才怪。只是唱好主宰能指建造的符號秩序,無疑能夠加強其密度及堅硬,卻同時令對立的真實界更吸引 -- 你這樣煩氣,不是痴心是有病。
要主宰能指成就自身,與其自吹自擂,倒不如令它可快速、到位解決眾生困難;要做到這點,主宰能指須不斷反省只我更新、過程還要透明。再以私隱作例:內地近期通過的《個人信息保護法》被譽為比歐洲《一般資料保護規範》(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簡稱GDPR)更能提供完善的私隱保障。(Macerata大學Simone Calzolaio教授於2021年12月1日「資料法國際會議」的發言)然而,是否立了法,保障私隱就得眾生認同呢?當然不會。要點是慢慢讓人民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保障私隱的重要及有關法律的效用,重中之重是法規須隨科技演進而修改,政府能以身作則,執法過程須公開;那樣,不久將來,保障私隱自然潛而默化成為眾生不言以喻的價值觀(即主宰能指)。
回應要快準公開且要反省
簡言之,要平息由瘟疫暴露的的不義及衝突,不斷的互相指責或企圖完全拆毀現世皆不是辦法。要趁天下大亂做到反應到位、反省不斷及行動透明,才可令改革成功形勢大好。要十分注意的是:(主宰)能指的進化運作(例如修訂後的法律或制度)總不能順暢運作且不停令萬民失望至絕望,萬民便嘗試各種方法生產新的能指,過程可能暴力多數失敗,即使最終成功,社會代價必高。
〈天下大亂〉一書弱點當然有。就以上論述,可能始終是小書,齊澤克沒有仔細闡釋很多觀點及背後理論,使論據過份約化。他把「天下」等同Heaven等同大寫他者Big Others這種分析也值得另文深入討論。他(一如很多老外)對香港的事件理解也是偏面的;譬如:他一廂情願認為2019年香港暴力衝突原發於低收入地區。(頁6)他仍然絮絮不休談特朗普亦稍嫌重複過時。但我始終欣賞他能用淺白文字,簡單(可能過份簡單)解釋如何用理論破解自以為是的主流意見。當然,我十分期待他能實現承諾,可盡快親身到武漢,多認識了解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