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Enya 圖:黃書朗
那一天,我第一次徒手製造一個土窯,為了燒出一個pizza。
就算是生活在大嶼山,居民與自然相當親近的居民們,可能也還未必人人都試過雙手勞動造物吧?我聽聞「自然建築」的理念已久,直到住進梅窩,認識了大嶼文化工作室(下稱:工作室)朋友,我才第一次實踐。
初嘗造窯,整個過程對我來說也足夠勞累。
自然建築講究是一個沒有工業介入的創作過程,意味所有事情都要從零開始,就連做窯的環境首先也很「自然」。工作室旁邊開闢出來的叢林之間,橫臥一棵被颱風山竹颳倒的大樹,估計長15米,平地上陡升一座小小的土坡,我們就在那坡上造窯。
第一天的勞動很衝擊。地面鋪了一塊好大的帆布,上面放了十幾公斤的土。又有朋友搬來一些桶,裝了水和一些草木灰。先把土敲鬆,溝泥溝水溝草木灰,期間不斷調整比例,不致太濕或太乾。我們要用腳踩,不然到天黑都做不完。十幾公斤土水泥,在五六個人的腳下打滾。水有些涼,泥漿從腳趾尖滑出,好像被千尋踩掉的咒語。大家也不知道踩的方向,只是互相搭着膊頭,順着某個方向打轉,不知所以地一起哼歌。之後,幾個人抬起帆布,把四散的泥漿東摺一下、西摺一下,再踩,重複數次,直到成形。
搓泥波是建窯前的重頭戲,泥波的角色是「磚」,可以砌成一個龍貓頭那樣的土窯外殼。地面很低,人要坐在泥漿那麼低的水平面上,然後不斷做球。最快的方法是讓泥團在兩手之間來回跌盪,重力自然會讓它成球。
地面上有一個早就挖好的半圓,用泥球順着半圓的邊做泥條,然後抹成斜面。「球」的型態是為了快速取材,根據不同需求做成長條,或加水糊成平面。斜面要夠高夠厚,也就是泥球要有足夠多,才能做成一個結實的窯頂。
斜面上還要加一層竹片,竹片用來隔熱,然後外層繼續加泥加固。理想的話,等一切乾透,用鋤頭把窯內部的土挖掉一些,擴大容量,再加爐門,用火燒一次,就能讓泥土變硬,真正成窯。土窯的內部溫度最高可去到攝氏五六百度,可燒雞及烤pizza。
唔怕,再嚟一次,一齊造窯!
可是,隔天突然下了一場雨,使得竹片發脹,撐裂了土窯,不得不把竹泥混合的部分拿掉,再重做。工作室隨後兩星期,召集了一支勞動小隊火速馳援。大家一起捱,用了好多力氣,終於完成 - 青蛙土窯。
土窯的誕生伴隨工具的使用、經驗的累積,但是也令人身心疲憊。過程中,很難不默念現代化的好處,也想要一塊《漫遊太空2001》那樣的黑色磁石,希望它突然降臨,幫我們神速進化,建土窯可能就是一秒的事。
人類古早的建築都是取材於大自然,造工過程也多依靠人力,這種生活方式在一些工業未至的地方尚能保留,比如用黃泥、稻草、牛糞等物料建造自己的房子。
「自然建築」發始於六、七十年代的美國,是對工業化的一種「反叛」,強調人與自然的連結。在今時今日,工業和消費越來越形塑人的主流生活方式,回歸自然和土地,離開所有中介來自己創造,是打開另一種脫離建制的生活想像。
大澳街坊Linda用印地安笛為勞動過程獻樂,那支笛上有一隻漂亮的鷹頭,旋律就像托著鷹的雲,音樂聲渺渺在旁。工作室做了好吃的飯菜,大家在地上燒起篝火,用大片的山芋葉子包了雞,外面糊了泥,丟到火裏。燒了不到一個小時,雞是未燒脆,但是已可以鎖汁。醃漬一天的香草氣息,從雞肉滲入舌尖,勞動之後更覺難得。
我們不過偶爾為之的建造者,與和真正的農業勞動相比,我們造窯這已經是相當的特權。農業受限於自然萬物,空氣、水與野豬,並不輕鬆。我們大部分人也不慣體力勞動,但都願意在那個當下盡力去做。衣食住行及精神上的滿足無一不遵造自然的理念,那樣的知行合一需要更多意志和決心。
一切都是有關自由、即興,勞動是必然,但是勞動無需強制,累了就去休息,休息好了再來,遵照節律的基礎是合意與自願。於是,時間真正如達利所願,鐘錶融化,規制消失,還時辰於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