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攻殼機動隊》重新上畫,不少人對當中的舊香港十分懷念,《攻殼機動隊》的 cyberpunk 設定可說啟發了不少科幻作品,促進了全球科幻文學的發展。《攻殼機動隊》吸引人的,不只是其宏偉的科幻設定,還因其背後對人類本質以及政治社會的反思,後期的作品如 SAC 系列更直接探尋了無政府主義。之所以能有如此深入的思考,與作者士郎正宗及劇場版導演押井守的左翼思維不無關係,學生時代的士郎正宗便曾飽覽不少左翼政治著作。有趣的是,日本動漫界不少翹楚包括動漫之父手塚治虫以及宮崎駿,還有與宮崎駿與押井守並列三大動畫電影監督的大友克洋,皆具有相當的左翼背景。他們所開創的科幻動漫世界,不少漫畫家都或多或少帶有一定的新左翼思維,對政府體制及資本主義社會厭倦,對獨裁政權相當警惕,在作品中透露自由主義對個人與社會關係的思考。
動漫界的左翼源流
之所以如此多漫畫家會有左翼思維,與他們成長的環境不無關係。日本動漫業興盛於戰後經濟起飛的六十年代,而六十年代,正好是日本左翼思潮作動的年代,全國學運工運不斷,不少民眾投入反戰運動。戰後的日本經濟開始復甦,美國為防堵共產主義,加強在亞洲的部署,在日本以《美日安保條約》確立了美國在日駐軍的合法地位的同時,亦派兵越南參與越戰。日本民眾有感安保條約使日本主權受損,使日本成為美國勢力擴張的助力,因而對此深感不滿,發起了安保鬥爭。雖然安保鬥爭以失敗告終,但更多人在對日本政府及美國不信任之下,投身社會主義陣線。在經濟發展時,基層權益往往備受損害,工人被僱主壓榨,農民被強行徵地,因而不少人組織工會農會,保障勞工與農民權益,學生也熱衷於參與學運,爭取學生權益,順道表達對政府的不滿,以及對美國參與越戰的反感。本來,當時不少日本青年對共產主義有所響往,但隨着對共產主義國家的認識加深及激進派手段過激失卻民心,不少當年的左翼青年的心態也微調,變成反極權主義追求平等自由的新左翼。如此的火紅氛圍,自然影響着整個動漫界,使他們把對社會的思考放進漫畫中。那些在六十年代就學的漫畫家如宮崎駿、高畑勳、大友克洋、押井守,皆曾在學生時期參與學運,雖然日本左翼思潮在七八十年代沒落,但當年的經歷仍深深影響他們的政治觀念,在作品中批評建制,思考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中人的基本價值,就連沒有多少政治色彩的兩位藤子不二雄,也曾在他們著名作品《多啦A夢》中描述過何謂獨裁以及讓一眾主角在不同的虛構世界,如同國際派革命家般擊倒邪惡的極權大魔王。後世的漫畫家雖然未經歷過他們所經歷的年代,但這些初代的漫畫家仍成功把新左翼的思想流傳給下一代,使他們同樣會在作品中批判建制,反對戰爭,思考物質社會中的個人定位,尋求自由。
慈悲醫者手塚治虫
作為日本動漫之父的手塚治虫的思想,深深影響着後代一眾漫畫家。目堵過戰爭殘酷的他,對戰爭與極權自然相當警惕,在《火之鳥》及《三個阿道夫》中,他便曾直接對二戰中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及納粹德國發動二戰作尖銳批評,在《怪醫黑傑克》中,他更把他的醫者的身份代入主角中,批評極權之惡及戰爭造成的生靈涂炭,由田畑由秋所創作的改編作品《青年怪醫黑傑克》,更為黑傑克安排了在六十年代學醫時被牽扯進學運的設定,向在六十年代取得醫學博士學歷的手塚治虫及其經歷過的左翼思潮起落致敬。在《MW毒條風暴》中,手塚治虫更是直接批判資本主義體制的弊端與人性醜惡,以及政權為求權力損害民眾利益。就連不太具政治色彩的《小飛俠阿童木》,也因受 cyberpunk 始祖作品《大都會》的影響,而隱含對物質主義的厭倦批判。手塚治虫開創的日本科幻動漫世界,深深影響往後一眾漫畫家。
理想主義者宮崎駿
作為三大動畫電影監制之首的宮崎駿,其社會主義思維一直為不少人所討論,他在六十年代於學習院大學就讀政治經濟系,使得他對政治理論涉獵甚深,雖然未有刻意借其作品傳授政治理論,但也會以其知識創作虛擬世界作為其作品的背景,以作品指涉現實。他的作品最常看到人類對自然與科技的關係,思考人類的物質消費對地球的破壞,投身反核運動,另外也經常宣揚和平主義反思戰爭的禍害,批評軍國主義,同時讓堅強獨立的女主角去宣揚兩性平權。在他首部作品《高立的未來世界》中,便是直接創立人類因戰爭使地球遭到毀滅的敵托邦世界,主角們要在被大殺傷力武器毀壞的世界冒險。《飛天紅豬俠》直接把自己投射進作品中,把自己便成為反抗法西斯主義與自由而變成豬的飛機師,在二戰前的意大利行俠仗義及逃避法西斯黨的追捕。《風起了》雖然是描寫零式戰機設計者堀越二郎的一生,但同樣讓主角嘗試逃避軍政府對其的掌控,讓他追尋自由的同時反思二戰時日本的極權。《紅花坂上的海》雖是一部青春校園動畫,但動畫中卻直接把六十年代的學運投射在動畫中,讓一眾主角以學運對抗宿舍被拆的命運。宮崎駿與他的好拍檔高畑勳在東映動畫公司工作時,便曾成立工會爭取勞工權益,他們創立的吉卜力工作室,便被不少人形容如同左翼的公社般運作。
臥底公權力思考者押井守
出身自吉卜力工作室的押井守,在承襲了宮崎駿的左翼思想時,作品更形冷硬。曾是社運青年被日本公安 (相當於中國國安) 針對的他擅長以代表建制權力的警察的角度,來反思建制之惡,以 cyberpunk 的社會來反思科技與政權的融合所帶來的問題,以及何謂正義。他在憎惡公權力尤其是公安的同時,卻又熱衷於讓公權力擔當主角。無論是《機動警察》還是《攻殼機動隊》,都會把讓看似代表正義的主角展示出其盲點,在希望實踐正義的同時,卻又被黑暗的制度控制,甚至要背離其公權力身份與制度對抗。同時間,民眾卻往往是冷漠,任由制度所操弄。表面上破壞秩序者,如《機動警察》的「海之家」、《攻殼機動隊》的「個別的十一人」與「笑面男」、《人狼》的遊擊隊,卻是擁有崇高理念挑戰腐敗的政權,使擁有正義感的警察主角們也同情於他們。《機動警察》劇場版《和平保衛戰》,更特地安排見識過戰爭殘酷與母國人民冷漠的軍人為了戳破和平的幻象,而挑撥自衛隊與警視廳的對立,讓自衛隊發動政變,來突顯他曾服務過的這個國家有多荒謬。《人狼》更是直接把制度的殘酷描寫得淋漓盡致,讓主角自己成為狼一般極惡的特警,血腥鎮壓民眾時本來一度覺醒,想保護小紅帽般的社運少女,卻被命運及政府部門內鬥所操弄,最後重新戴上鐵面罩麻目地重新成為殘暴的鎮壓者,殺死他曾愛過的小紅帽。冷硬的敵托邦設定,把世上明顯或隱藏的極權都批判一番。
敵托邦主義者大友克洋
影響着押井守在《攻殼機動隊》科幻設定的大友克洋則是直接描寫反抗極權的人,在 cyberpunk 的環境下探討人性與世界,讓主角對抗幕後策劃惡行而又有強大能力的政府。他的作品比起押井守的作品要更加黑暗,政權要更為邪惡,沒有押井守作品中的表面繁榮,而是直接是崩塌中的敵托邦。《亞基拉》中的社會,便是一個政府腐敗不堪,犯罪率高企,動亂不斷的崩壞社會,政府想以奧運會製造歌舞昇平,卻無能為力,背後則秘密研發超能力者,加以利用。作為沒有超能力的主角,為了避免好友失控,只得站上對抗極權的道路,保護好友。相對於宮崎駿與押井守,大友克洋的無政府主義傾向可說是更為明顯。
左派文人的科幻動漫界
在他們的建立下,日本動漫界便成為左派文人的天下,一眾漫畫家以科幻的設定,來批判極權之惡反思人性,高達之父富野由悠季與安彥良和以高達系列反思政權間的鬥爭以及戰爭的殘酷,不同政權各自打着自由正義的旗號,行極權之實,使得民眾只能被戰火摧殘,這種以宇宙戰爭來思考民主自由的設定,與田中芳樹的《銀河英雄傳說》也暗暗相合。松本零士的《銀河鐵道999》雖然看似夢幻,但也讓沿途的行星來反映失敗的政權與人性之惡,並讓《宇宙海賊夏羅古》來自由傲翔星際追尋心中的正義。曾在吉卜力為宮崎駿工作的庵野秀明承繼了宮崎駿對人性與社會的思考,在《新世紀福音戰士》思考人類的未來,探討人性。川口開治更是喜愛以政治及軍事作題材,讓《沉默的艦隊》以身犯險自成一國在各軍事大國之間周旋,試圖打破冷戰大國壟斷世界的政治格局。
新世代的日本動漫
新世代的動漫百花齊放,各種類型主題思想皆有,左派的佔比較以往要低,但仍有不少作品有當年那些左派漫畫家對社會的思考。被認為可以取代宮崎駿的新海誠在《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中便曾虛構日本如同德國般分別被蘇屏及美國控制,讓主角嘗試打破冷戰對立的隔閡來尋找其所愛,暗含對戰爭與國際關係的思考。諫山創更是直接以《進擊的巨人》暗喻二戰期間的民族仇恨與戰爭的本質,讓讀者認真思考人類的本性。在《進擊的巨人》的熱潮下,未來或許會再有更多漫畫家,以動漫來思考社會與人性。
(本網歡迎各界投稿,文章內容為作者個人意見,並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