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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冠威的油麻地故事

周冠威的油麻地故事

「我唔想輸俾個恐懼啊,唔想輸俾個自我審查。」

文/吳芷寧

一個人與社區的關係,總是慢慢建立出來;然後這些牽絆,又在有意無意間塑造了我們的質地。

拍下《十年》和《幻愛》的香港導演周冠威,自婚後搬來油麻地,六年有多,在這裡走過尋常日子,也經歷過跌蕩時代。

周冠威最初跟油麻地結緣,是因為百老匯電影中心。「電影中心一直係我養份。細個會諗,大個最想搬去嘅地方就係駿發花園,可以成日睇戲。」周冠威憶述,九十年代的電影中心,除了播放非主流藝術電影,還有電影閱覽室可供借閱舊影碟;當年那空間,滋養了一個奮力追求電影理想的年輕人。

到近年,周冠威搬來這區,也真的加入了電影行業,平均一年看幾百齣戲的他,無數個早上的行程,便是落街,沿渡船街走,經過相熟老店時跟街坊打聲招呼,踱步到電影中心看早場。「我係去返工呀」,周笑笑說。他解釋,有別於其他位於大商場的新戲院,電影中心旁邊便是民居,與周遭社區融為一體,早場總有很多長者街坊一同看戲。

相遇在油麻地

除了電影之緣,周還儲下了好些社區的相遇故事。如逾百年歷史的油麻地木器老店「泗祥號」,其第四代傳人何生,有天突然認出周冠威,主動邀他訪談。那天,兩人就在舖頭旁邊的巷仔裡,擔兩張凳,聊了個多小時。何生還把採訪稿投到《明報》「星期日生活」。「佢話好感激我為香港做嘅事」,但周補充,其實對方更是個深藏不露的老街坊,「識法文同西班牙文,寫過好多地區歷史故事,有好多人訪問佢o架」。

亦有更多相遇,是因為周冠威的太太阿花。「佢係教會傳道人,會周圍同人打招呼嗰隻」。油麻地是不少南亞裔的住處,有兩次,阿花在樓下公園遇見兩個尼泊爾小孩,便主動邀請到自己家。「佢真係問,你哋熱唔熱呀?上嚟涼冷氣睇電影,好唔好?」周至今仍驚訝太太的熱情。但亦因為這樣,周的社區記憶裡,便有跟南亞小孩交換DVD的一幕,「佢送咗我我一套荷里活嘅卡通片」。五年後,有次在柯士甸站,有個高大的南亞裔少年朝他們大叫「花姐!」,原來當年的孩子已長大了,還記得他太太。

香港人——善意,機智,靈敏,眾志成城

至二零一九年,周冠威也見證辦着連儂牆的興衰。當時他受命於太太,在柯士甸隧道派發文宣,一天以後,竟見文宣自行在牆上生長。又有一天,他見有工友清理連儂牆,大為緊張,沒想到工友小聲叫周別擔心,說自己打份工,「做吓樣影吓相就走」。有時又會見到有街坊加入派文宣,更有人請他到樓上辦公室休息。

周冠威重申,自己本來不是熱心參與社區的人,但因為太太,他感受到社區的連結,「呢種係香港人嘅善意,機智,靈敏,眾志成城」。

「我哋留喺度,將香港變返美麗嘅香港」

兩年過去,這些運動記憶彷彿已很遙遠。到近年,社會氣氛改變,周冠威的工作團隊中有人移民,很多人都勸他離港,而他亦明言自己在年初收過電話,警告他留下會有危險。但他思忖良久, 仍是選擇留下。

「我唔想輸俾個恐懼啊,唔想輸俾個自我審查。」周的理由來得直接。記得一次,他問六歲的兒子,爸爸帶你去台灣住如何。兒子答他,「唔好走啦,我哋留喺度,將香港變返美麗嘅香港」。周一聽便流淚。

周冠威說,「家」的感覺,總是源於關係。「唔願意離開,因為同好多香港人有關係啊。家唔需要幸福,係要有關係之嘛。香港的確唔幸福,而且仲加速墜落緊,但依然有關係嘛。」

有時候,周會想起兩年前十一月的某個清晨,油麻地四野無人,死寂一片,一地都是翻出來的磚頭,那個讓他震撼良久的畫面。「詩意噉講,嗰刻突然覺得每塊磚頭都似流住淚、滴住血噉。」由電影的牽繫,社區的人情,到運動中人的連結,諸多不能磨滅的畫面——周冠威這六年,不知不覺儲下了許多社區記憶,而這些都讓他更加清晰知道︰自己依然想留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