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我這麼說嗎?嘿,我從來沒有拍過彩色照片。」
扭扭擰擰五分幾鐘,Johnny Deep當著女公關面前,以一種傲慢又帶點精神失常的理性,說出這句對白時,我確信:
接下來劇情只有難受。
這種方死你唔知畫公仔畫出腸的方式,將要經歷一個多小時⋯⋯
一部把紀實攝影師當藝術片拍,硬是加入瘋狂遺世獨立的藝術家元素的電影⋯⋯嗯,唯一慶幸是女主角嫵媚中的剛烈,很漂亮。
戰後創傷
根據搜集到的資料顯示,尤金史密斯常有濫藥、酣酒、窮困等毛病,以一位長時間進出戰地的攝影師而言,患有創傷後遺症一點都不稀奇。長年工作在外,對家庭、子女忽視,也不是太過特殊的經驗。
電影很著意把尤金史密斯描述成一個才華橫溢卻又充滿缺撼的藝術家,非常著力地經營鏡頭美感。它很刻意地說明尤金是一個「潦倒藝術家、失敗父親」,卻無法令觀眾感受到角色的個人魅力。
戰場和戰爭對於記者的精神傷害,《第一眼戰線》是這樣表達:
女主角Marie Colvin在工作上聰明機警,社交場所風姿綽約。可是,獨處時,時常被戰場的「亡魂」侵襲,整個人像掉入了戰爭迷宮,在痛苦的旋渦迴旋。
《毒水曝光》則只在初段尤金的醉夢中,閃回好幾次,就此作罷。過於輕忽的戰爭回憶,猜測是導演認為尤金的故事早已廣為人知,這些枝枝節節不用著墨太多。
明明這些都是刻劃人物相當重要的素材,讓觀眾身歷其境的上佳方式。到了後段,尤金再次執起相機,這些創傷的片段竟然沒有出現。他看似是喝醉了,把相機隨意送贈路人。背後的理由明顯是因為攝影給他帶來創傷。
一個滿身傷痕的攝影師何以重新踏上路途,面對曾經令他痛苦的傷害?
人際關係
家庭關係是一個便利的對照手段。前半段,透過總編的對白,觀眾得知尤金有四個子女,不過關係疏離。中後段,描述尤金需要進入一個又一個家庭,拍攝各式各樣的親子照片。
前後對照應該是非常容易處理的題目,尤其是水俁的家庭狀況極端到人間煉獄一般。尤金只要稍為出示自己孩子的相片,講一句,唉我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機會給他們唱歌。觀眾就哭了啦!
不過,沒有。尤金進入家庭之時,我們甚麼感受不到他內心掙扎。也沒有冷酷無情只求拍到心中所要的照片而不把被攝者當人看待。
即使親如艾琳,我們也很難摸索出他們之間如何建立關係。共赴酒吧?共同經歷創傷?黑房裡做體操?
容我回顧一段Steve Jobs的關係對立處理。
Steve Jobs和John Sculley處於亦師亦友,亦父子的關係。後段Steve Jobs回顧蘋果,演了一段與John Sculley走廊相遇。導演和編劇把兩人置於雙雄對立的局面,兩位主角的成敗角色倒轉,一輪對質,以Steve Jobs的豁達告終。
《毒水曝光》同樣有類似的對立對質前方海洋澄藍,金黃色的旭日與山嶺間爬升,一幅油畫般全景圖。Johnny Depp 躺臥著,酒瓶不離身,拉著電話線,與另一端的總編輯互F。
兩人的對話並無交雜,沒有互動鼓勵,也沒有說出多年合作間二人的互相害傷。就像兩個認識很久的陌生人,彼此工餘時間喝酒吐苦水,自說自話。
這種情況倒是常見。日常生活與朋友的對話也是如此,未必每次都能加深感情。講了一小時自己的事情也未必能理解對方感受。
然而劇劇卻很難這麼實行。觀眾會期待兩人的關係,即使無法達成良好溝通,沒有進展,至少能表現出一種態度和立場,揭露多年來積壓的感情,帶來一點小小的轉變。
卻⋯⋯沒有。始終只是一條道上的陌生人。
攝與被攝
攝影師與被攝者的關係,是尤金常被質疑的地方。他曾被質疑在告別式上用閃燈,被質疑擺拍,被質疑美麗畫面背後是被攝者犧牲⋯⋯《水俁》裡面不乏唯美的照片,藝術成就非常高。《毒水曝光》就幾乎完整地「還完」《智子入浴》的擺拍過程,
整個過程可描述的地方甚多。一個老外如何融入日本人家庭?如何說服智子和家人入浴擺拍,如何與他們相處?既然他和自己的孩子之間關係疏離,何以他對別人的孩子關懷備至?經歷過大量家庭慘劇之後,他有沒有,想不想和孩子們修補關係?
光從這一點,就足以探討尤金史密斯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如果永遠是孤僻難搞,沒有人願意站到他照相機前面。電影表現出他的寬容與大愛,不以他人的身體殘疾而歧視疏離。
可是,這並不足夠。他融入日本家庭,似乎只是劇情讓他順理成章,不是他個人特質與魅力造成。大家走投無路,放手一搏,讓世界看見。不過在哪裡看見呢?尤金從來沒說出相片用途,將會在哪裡刊登。
感覺是劇組摸不清真正的尤金史密斯的人格魅力,動用了甚麼手段與被攝者溝通。若然想看藝術家的人格魅力,NHK拍攝的庵野秀明紀錄片,充份展現難搞的極緻。
整套電影讓人感覺「捉到鹿唔識脫角」,人物性格不是「演」出來,而是「說出來」。水俁病的來源,是總編身邊的百科全書同事「告訴」觀眾。畫面感覺亮麗,卻總是反映不到真實的尤金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