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與數碼科技
過去一年疫情肆虐,全球逾九成博物館被迫關閉,轉而透過官方網站與社交媒體與公眾分享文化藝術的資訊,提供廿四小時不間斷、地域遠近無阻隔的文化體驗。
根據聯合國撰寫的〈全球博物館應對疫情報告〉,過去一年錄得800多項數碼計劃以虛擬展覽、網上活動、串流影片、互動遊戲、教育資源手冊等形式,發掘文化藝術的時代意義。這些計劃要麼活用博物館持續更新的數碼資源(包括館藏資料、策展人訪談、文化修復的示範片段),要麼針對封城的鬱悶而設計的「心靈雞湯」活動(如表現自我的創意手作、生活點滴的剪影、覺察情緒的練習等)。數碼科技然而融入博物館不同面向的工作,但歐洲博物館聯盟(NEMO)等專業組織卻勸戒博物館切忌好新騖奇,只談科技,不問科技應用的目的及成效。
究竟博物館從疫情期間網站與社交平台的營運學到什麼﹖未來又如何引入新科技,實踐其文化使命﹖
反思數碼科技的應用
最近發表於博物館學期刊《策展人》(Curator: The Museum Journal)的文章,研究團隊抽樣分析大、小博物館如何推行各項數碼計劃,指出其成效在於借文化藝術談論生活的忐忑不安與創痛,有助連結一個個孤立自處的人,使其從過往的經驗看到未來的希望。然而,藝術家Nicholas Berger回顧過去一年美國博物館製作的數碼計劃,卻質疑種種急就章的舉措,根本未能體現博物館及其館藏所持守的價值與意義。他批評這些計劃展現的,不是文化機構面對逆境的堅韌與靈活,而是人類內心深處的恐懼—懼怕孤獨、懼怕無所作為,因而借助網絡技術拼湊出填補虛無的內容,試圖抓緊與人同在的感覺。
Berger的意見看似偏激,倒無意否定數碼計劃與人共渡時艱的宗旨。他批評的是,博物館只求應付一時之需,往往未及思考數碼科技如何與公眾互動,更談不上連結更廣大的社群。他的想法在博物館業界引來不少迴響。從事觀眾拓展研究的Andrew McIntyre也認為欠缺周詳的規劃,新科技帶給業界的,僅止於炫目的多媒體展示,又或另一單向傳訊的平台,而無法推動館方與公眾共同發掘知識、分享各自對知識的詮釋,甚而將知識帶到日常生活的不同領域。
長年累月的心力
事實上,新科技融入博物館有賴長遠的規劃。不少博物館早於十多年前已然訂定數碼科技應用策略,建構數碼檔案庫將與館藏相關的研究資料加以分門別類,引入各種技術配置配合不同部門的工作方式,再因應消閒、求知、玩樂與身心健康等不同需求、衍生出各式各樣的共享資源。
如紐西蘭國家博物館(Museum of New Zealand Te Papa Tongarewa)旨在透過藏品保存文化記憶,藉以訴說土地與人的故事。目睹世事的常與異常,其架設的抗疫網站「靜心冊」(The Little Page of Calm),邀請觀眾從消磨時間的拼圖遊戲、安頓心靈的藝術靜觀、又或介紹自然景觀的影片,發掘館藏的故事、尋找自己與文物、與環境的連結。這些資源介紹藏品,也公佈館方幕後的運作,更談及細品慢活的生活態度,觸發觀眾轉換視點重新檢視自己的處境。每一個館藏故事容或來自遙遠的文化記憶,但館方更著意將之勾連起當代文化的議題,如原住民文化與歐洲文明的對話、性別身份的建構、生態永續的堅持與妥協等。或許身處抗疫的「日常」,網絡社群並不關注什麼藝術經典、歷史常識。但「靜心冊」所提供的教育及娛樂資訊,卻使得典藏緊貼社會脈搏,時刻與人分享對世事的感悟與反思。
抗疫網站的設計說明新科技既是整理知識的檔案系統,也是詮釋與展示知識的媒介與方法。當中不少研究資料與影片本就是長年累月的積存。顯然,數碼科技的應用,關乎博物館的工作流程與系統、也關乎做事方式與決策思維。
與公眾互動
博物館是知識與思想交流的空間,數碼科技促進館方與公眾的互動,使得館方找到其於社群的位置,與公眾一起建構多元紛繁的文化論述。博物館的社交平台大可視為館方走進社群的立足點,不單為了宣傳館方的展覽與公眾活動,更旨在連結不同社群、推動知識的再創造與思想的反饋。
疫情期間,荷蘭國家博物館(Rijksmuseum)在Instagram發佈了一道搞怪的難題﹕運用家居現成物,複製出藝術史名作。此舉一出,網絡社群紛紛上網搜尋合心水的藝術品,又費盡心思將床鋪被單掛搭成洛可可貴婦人的飄飄衣裙、抑或給自己來一個大花臉裝成馬蒂斯筆下的絕色麗人。這活動招徠了成千上萬人發揮創意模仿藝術作品,業界亦大受啟發,如泰德現代美術館、隱士廬博物館、羅浮宮等亦策劃相類的互動遊戲,邀請世界各地的藝術愛好者參與其中。他們又在各自的社交平台分享裝模作樣的「名品」,既逗人一笑,也令藏於不同博物館的藝術品以一傳百、百傳千千萬萬的方式流播於世。本來這搞怪活動的始俑者是一位來自荷蘭的Instagram用戶,但一個創意點子卻足以遊走不同文化、不同地域,激發各家博物館與全球網絡社群一同翻轉既定的藝術想像。這一發帖子的成功不僅在於參與者多不勝數,更在於社交平台互相分享、共同創作的互動方式,使得藝術創意自然而然的融入日常生活,也豐富了大眾對於作品的詮釋。
數碼新世代,人人也可以在社交平台發佈訊息與人互動。博物館的社交平台講求館方如何塑造機構的個性、向公眾清晰的傳達其對文化藝術的態度。荷蘭國家博物館的社交媒體帖子向來佻皮,往往以幽默又輕鬆的手法解說藝術家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博物館樂於投放資源由專人負責社交平台的營運,頻頻發佈資訊與網絡社群互動。其帖子從來不是單一又官腔的新聞發佈,反像是超級文化藝術粉絲向人介紹藏品的來歷,暢談其與當代社會的關係。對於任何人在其社交帖子留下的意見與感想,他們不時按讚,更積極回應對方的論點、或延伸其中想法。追踨他們的社交帖子似是加入了一個樂也融融的俱樂部,從不同人的視點看到藝術文化的千姿百態。
數碼科技的變革
疫情即將過去,但數碼科技如何改變博物館的運作方式卻是業界必須面對的課題。疫情期間,博物館架設抗疫網站、又在社交平台與人大玩創意遊戲,證明了數碼科技的應用可以連結博物館與社群,鼓勵彼此分享經驗、互相啟發。後疫症年代,博物館更從實實在在的建築空間拓展至實體與虛擬世界的交滙。知識與思考的交流不再限於展覽、導賞又或工作坊,進而擴展至互動裝置、平版電腦、智能手機、社交平台等不同界面。
或許博物館不必為配置虛擬實景頭盔、或是4D電影屏幕而大傷腦筋,卻必須告訴公眾﹕機構如何回應時代轉變、如何聆聽社群的需求,又如何從新科技的應用突顯其思考與價值。
作者丁穎茵為獨立策展人。本文刊於2021年08月17日信報。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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