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醫 · 道》觀後感:從劇中各種標籤看和平的摧毀

《醫 · 道》觀後感:從劇中各種標籤看和平的摧毀

陳焯威與兼任女主角的馮蔚衡聯合導演的香港話劇團演出《醫 · 道》(The Doctor),是英國劇作家 Robert Icke 改編自 1912 年奥地利劇作家 Arthur Schnitzler 的作品 Professor Bernhardi,雖然無緣看到該個由男性擔任醫院院長(兼醫生)主角的 1912 年版本,但可以想像到 1912 年版的戲劇衝突祇牽涉宗教、種族、政治等相對狹窄的社會議題,主角會痛苦但那痛苦似乎遠遠不及《醫 · 道》女主角 Ruth Wolff (馮蔚衡飾) 所經歷的東西般痛苦,因現今已是一個有社交網絡、電視真人騷節目的人人皆可評(評論)/抨(抨擊) 時代,一件本來似微不足道、可以輕易解決的小事,祇要被人拿來製造話題,便可以滾大成足以摧毀一個人人生的大風波。

從岑偉宗翻譯、賴閃芳負責戲劇構作的港版《醫 · 道》來看,仍是外國社會背景的戲劇處境與劇情發展,香港觀眾是不難感到共鳴,劇中余翰廷飾演的神父誓要入醫院病房(似乎是深切治療部之類的禁地) 為一個因自行墮胎而命危的十四歲少女做臨終聖事,身為醫院院長(兼醫生) 的 Ruth 便以醫學的角度及醫生的立場阻止神父進入病房,結果在這個非常複雜的世代,事件便滾大成網絡公審並發聯署聲明迫 Ruth 離職、多位學者(專家) 在電視節目以自己的立場指控見解不同的 Ruth、令 Ruth 捲入了猶太人與宗教信仰的紛爭中、牽起涉及醫院職(權)位爭奪與失掉醫院擴建經費的政治漩渦…… 要置一個人於死地的連串心態、言行,在香港的政治、職場及娛樂圈環境中都實在有太多類似的狂針對例子,狂針對包含的便是權力或言語帶來的暴力,若不對權力或言語背後的事實/真相作深入的探究而祇流於情緒上的發/宣洩(非坦然面對事實/真相),很易便會迅速發展成真正傷人殺人的暴力,就如劇中兩個最驚心動魄、可怕的暴力場面,一個是離世少女的父親(也是余翰廷飾演) 祇為女兒臨終時沒做宗教儀式,便既說「要把 Ruth 碎屍萬斷」又真的把 Ruth 推倒在地上,這爸爸作為摰親所湧現的悲痛哀傷,我是能從余翰廷那細緻情真的演繹中感受得到,但同時又想到人若不能理性點去處理自己全面失控的悲痛哀傷,後果可以嚴重到變成自殺或仇殺事件,相反若喪女之父能想到還有太多實際情況趕不及做臨終聖事而肯坦然面對(甚至寬恕 Ruth),不必要的暴力便可避免;另一個暴力場面是在 Ruth 家中突然聽到巨響,Ruth 與家中友人 Sami (郭靜雯飾) 立即驚惶地躲在傢俱背後,觀眾會從巨響意識到是有針對 Ruth 的人拿起硬物向她的住所施襲,並令我放大地聯想到世上還有太多摧毀無數生命、家庭的恐襲事件及戰爭,斬除恐襲、戰爭等人禍萌芽及消除置人(敵方)於死地的心態,《醫 · 道》指出的方法就是要有容許多元化存在的包容心,拒絕標籤化。

《醫 · 道》中有兩段同樣被演員說得激動兼皆見愛之深、責之切的對白,是令我聽來為對白中的大愛、和平意義深受感動,一段是跟 Ruth 同樣屬猶太人的Michael Copley (陳嘉樂飾) 不滿網民指「無神論醫生怎麼可以拯救天主教病人」,於是他便激動地說出「肥人祇能由肥人醫生去醫」這番譏諷網民的話,而Ruth 在電視台面對總將她的背景作分類的學者時,則以「你再將人類分類,人類就唔會存在」這段感慨話來反駁,兩段話反映的同樣是:就算現今是 A.I. 年代,但人往往沒有活得多姿多采、自由自在,而是既像 Facebook 等社交網絡般見有近似看法的人會「埋堆」地走在一起並排擠/漠視看法不同的人,又像不少國家持續扼殺人民過多姿多采的生活並向人民騙說某些生活多元化的國家是邪惡國家(例如北韓、伊朗的做法),更像塔利班/伊斯蘭國/普京政權般會因信仰/民族/歷史等恩怨而誓要使「敵方」的平民、無辜者失去寶貴的生命/家園……總言之世界不和平與置人於死地的心態,是源於人們先將非我族類者的看不順眼之處標籤起來,然後對那標籤不斷作出非理性的仇視、攻擊,直至思維與生活的視野被恐佈與荒謬取代。

編劇是有以細膩的暗示(劇首)、強烈而巧妙的對比(劇末醫生與神父「和談」的戲份) 去展現人與人之間的真正聆聽/溝通/尊重加深入瞭解,是能化解世間的仇視、攻擊以邁向和平,當 Ruth 被網民、醫生同事(如 Roger Hardiman 這個虔誠天主教信徒同事,申偉強飾)、傳媒指責為「她的猶太人、無神論者身份令她沒顧及臨終者的感受」時,心水清的觀眾偏可在劇首察覺並感受到 Ruth 是個有醫德的好醫生,她曾說:「一個人未變遺體嗰一秒都未算完」,便可從馮蔚衡的著緊、語速急趕演繹感受到 Ruth 是個會為病人的命戰至最後一秒的醫生,沒錯她没放十四歲少女的天主教、非猶太人背景在眼內,因她太集中精神去治療/觀察病人,就算病人要死,心裏也祇想病人死得安詳/舒服點而不想病人受外間的東西干擾(包括宗教、政治),這種「宗教不能放在醫學之上」(醫生同事 Brian Cyprian 的說法,這個由吳家良飾演的角色跟 Roger 是能產生立場各異的對比) 的簡單概念明顯不被劇中針對 Ruth 的人理解,但對香港觀眾來說是不難理解並看得感慨,如從 Ruth 便易聯想到香港有不少想純粹把學生教好的好老師,偏偏很多行政、政治的干擾打亂了教育的實踐。

觀眾目睹 Ruth 為阻止神父進入病房便有用手去抵擋,結果卻被網上媒體渲染為「用肢體碰撞神父」,而到了 Ruth 被迫上電視接受學者(專家)們公審,一人舌戰五名學者的不公平、特大壓力安排,加上用鏡頭將 Ruth 的神情放大成大畫面,都見電視台不是用心聆聽、深入瞭解 Ruth 對十四歲少女未能作臨終聖事的看法,而是已預設了「Ruth 有罪」的立場去邀請學者嘉賓,炮製 Ruth 被圍攻的「大快人心」(幸災樂禍)娛樂,所以有學者(陳嬌飾演的 Paul Murphy) 連 Ruth 做醫院院長期間比較多聘請女性,也說成是「女性院長明益女性」的罪狀,當然觀眾可就這學者的說法對逆向歧視、性別議題作反思,但始終掩蓋不了 Paul 、其他學者和電視台是為名/利才對 Ruth 作惡意/渲染的攻擊。昨晚便見到演 Ruth 的馮蔚衡似忽然抵受不了學者們圍攻時的言語尖酸,其中一段對白說時甩了嘴並要花了點氣力方可從亂了陣腳中變回說得流暢,這跟之前 Ruth 在說話時一直顯得有自信及見馮蔚衡演繹台詞時有條理得令人相信她很清楚自己說甚麼、表達甚麼重點,差别甚大,偏偏我很喜歡這種失誤,因真正感受到馮蔚衡(Ruth)面對傳媒、權威及群眾所帶來的沉重內心壓力。劇末 Ruth 與之前起過紛爭的神父竟可平等、友善地作一對一的談天,從神父指每個人都是一座有多個面向的城市(大致意思) 及說出「我哋熱愛大自然,但又破壞大自然,人唔單純」,便可感受到他是個理性兼睿智的人,而且更願意傾聽 Ruth 訴心聲,使她放下戒心去道出當年患了認知障礙症而自殺的同性伴侶……換言之這場 Ruth 與神父的安寧戲跟電視台的喧鬧戲是有著值得觀眾深思、戲劇變化巨大的強烈對比,起碼要思考一下世人何以將 Ruth 與神父的一時著緊/衝動化為一場搞風搞雨的惡意大批鬥?

《醫 · 道》的一大特色,是編劇與導演都有透過角色的性别、種族編排,測試一下觀眾看劇時遇上一些意想不到的標籤放果是怎樣面對,最明顯例子是導演安排有尼日尼亞血統但粤語流利的黑人演員陳琬瑜演初級醫生及學者,觀眾會感到台上僅有一個黑人演員很礙眼或難適應嗎?當劇中有其他香港人演員說自己是黑人時,觀眾又會否感到這設定更怪或反而感到很舒服?初級醫生先是表現得很勤奮,但之後卻狠心地没收 Ruth 的院長證件及自爆自己是令十四歲少女與神父扯上關連以帶來風波的始作俑者,這編排其實可促使觀眾反思:為何荷李活電影多了描寫黑人角色的正能量,港產片卻大多把黑人或南亞裔人設定為奸角?若沒聽錯的話,黑人初級醫生其實是男性而吳家良在電視台中飾演的一個黑人學者卻是女性,男性演威嚇戲而女性演針對 Ruth 單單打打的戲,這種性别定型是來自一直以來的傳統還是電影?怎樣才可扭轉人們的性别定型觀念?值得以各種方式探討,《醫 · 道》刻意安排 Roger 與 Brian 那立場不同的精彩衝突戲及學者 2 號、4 號的角色,分別由男組演員申偉強、吳家良與女組演員文瑞興、黃慧慈作演出(我看的一場是男組演員演出,有些日子時間則由女組演員演出),顯然就是探討的好方式之一。陳煦莉飾演的 Charlie 與郭靜雯飾演的 Sami 於《醫 · 道》上半場予人神秘角色之感,但神秘得來 Charlie 又予人「正常人一個」之感而 Sami 則予人「可愛小女孩」之感,怎料到戲的下半場來了個可能使部分觀眾感到不舒服的揭曉,原來 Charlie 是個患過認知障礙症的自殺者,如今以似幽靈的姿態現身,而 Sami 則是個從男變女的跨性別人士,觀眾、大眾能否突然接受到一個外貌相對年輕的認知障礙症者及一個跨性别人士?正是此劇對社會是否文明作出一次意義深遠的測試。

我尤其喜歡 Ruth 說「醫生祇不過是着住白袍嘅巫婆」並見馮蔚衡像小朋友般扮巫婆語調的一段戲,據說這段 1912 年版本也有的戲,不但引發出之後像恐怖襲擊的獵巫驚慄戲,更重要是看到 Ruth 有一顆肯反省的赤子之心,包括能對自己/别人怎樣看「醫生」這職業作出反省,而當我看到台上佈景其實是能看見角色們倒影偏倒影很朦朧的一大塊鏡子時(王健偉的設計極具心思),便感到人要坦誠地反省自己、看清楚自己確不易,可是若要世間多點文明、和平,以反省帶來尊重、包容還是相當重要。

(本網歡迎各界投稿,文章內容為作者個人意見,並不代表本網立場。)</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