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暑假結尾,風車草劇團都會推出青少年劇場的演出,由一些排練、演出經驗全無/很少的年輕人擔任演員與後台工作人員 (其他幕後創作崗位則由專業戲劇人士負責),讓他們透過實踐去學習劇場上各種知識,以及初體驗當劇場工作者的苦與樂,包括怎樣跟合作伙伴好好溝通和解決眼前一切困難。
今次柯嘉琪編劇、陳鎮東執導的《甩皮甩骨說明書》,劇本寫的正是「怎樣跟家人好好溝通和解決眼前一切困難?」,此題材是不難令觀眾和有份參與《甩》劇排演的年輕人深感共鳴,並能從劇中的內容得到一些提升溝通能力、解決困難的招數/啟發。劇名《甩頭甩骨說明書》的意思,是指劇中長兄甘男(羅國豪飾) 於家中收藏的模型突然倒下並四分五裂,甘家三兄弟(包括葉志豪飾演的二哥甘虎與袁淦榮飾演的三弟甘天) 與一對孖生姊妹(趙爾雅飾演的姊姊甘香與鍾悅晴飾演的妹妹甘甜) 既猜度破壞模型的家人是誰,又急於尋找已遺失的說明書以把模型砌好,怎料找到的說明書是甩皮甩骨…… 模型的四分五裂,顯然象徵甘家五人在溝通和相處上,關係已非緊密而是瓦解至經常多衝穾、爭吵和隔膜。沒可砌回模型的完整說明書,顯然象徵世上沒有一套人人適用的標準方案去改善人的溝通和相處,要改善便須因應個别溝通、相處困難者的心理心境去改善,因每個人所面對的處境、相處對象和難題是各有不同。
柯嘉琪是個心地善良的編劇,她先透過角色塑造令《甩》劇中每個甘家人都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人及有怎樣的相處困境。長兄甘男因模型受破壞而顯得執著、像完美主義者的個性很突出,可是當聽到他說出「人不轉,心轉」之類的台詞時,卻又感受到他是個能從容面對不如事的易放下執著者,如此矛盾的角色呈現,或基於編劇想表達甘男強裝能放下執著偏無法放下,卻欠缺足夠的情節鋪排將這種矛盾心理體現得有血有肉、合情合理,而《甩》劇中甘男的確消失了一段長時間,是甘男對模型受破壞一事逃避現實(不想多見家人)嗎?還是編劇在寫劇本上甩(遺)漏了他?相信祇有編劇自己才知道。二哥甘虎是個會主動平息家人紛爭的角色,為人自信、有毅力但被三弟甘天指「在家人爭吵得如火山爆發時去勸阻是不顧後果」,自信、敢冒險與不顧後果的一線之差,被編劇寫得真切、準繩以使葉志豪能把角色的特質演得很具體,而且構成了一個涉及「勇氣與信念、責任……」的議題供觀眾深思。喜歡袁淦榮找到了合適的方法演繹甘天,教觀眾確信三弟是個有知識、會用心和理智分析各種事物但欠了些自信的人,那合適的方法可能是演員跟編劇一樣,都有花時間鑽研三弟講每一句說話的用意、心態,這跟在選角上選對了羅國豪來演便自然演活了大哥的風範、氣場,是截然不同的做法。
趙爾雅與鍾悅晴把孖生姊妹的爭吵戲演得夠激烈,觀眾易感受到二人狠罵時常以比對方更大的聲量能量掩蓋、戰勝對方。姊姊甘香與妹妹甘甜各有各演的戲份也有教人印象深刻之處,甘甜像有情緒病般會瘋狂發洩自己的情緒,祇是於憶述戲、心態刻劃戲不足下,用攪拌機攪紙碎之類的怪行便顯得毫無感染力及在視覺、意象上不好看,相反姊姊甘香靠烹飪舒緩跟家人相處時的不愉快,是值得任何不愉快者借鏡。 趙爾雅與鍾悅晴都能把角色的鬱結不造作地演繹到出來,但在鬱結的輕/重上,趙爾雅的演法是盡量放鬆心情去演以避免勾起與甘甜爭吵的回憶(其實避免不了),這是演得恰當兼能切合甘香的心境;未夠恰當的是鍾悅晴本要把角色的鬱結演得更沉重,以及把發洩鬱結的情緒演得更失控,可惜操作攪拌機和處理紙碎的場面構思皆未能使鍾悅晴可演得夠沉重、夠失控,演得太輕的鬱結在觀感上自然難跟姊姊的戲份形成對比。幸好劇末有一段讓甘甜用物件舒緩鬱結、贖罪的戲份,該段戲因用對了物件(豬仔錢罌),便使鍾悅晴能把角色的思緒狀態演繹得很準繩、細緻和真摰。
善良的編劇更替甘家五口想出了一些可解決家庭成員衝突的方法,最妙的有效方法是劇中提及家中如發生一些可以補救的糟糕事(如模型四分五裂是總有可以砌回的一天)、瑣碎煩事及看不順眼的事,是可以用「謎」、「離奇」、「所有人都有責任」這些說法去界定該些事,如此界定的好處是既能迅速把小事化無,又能使家人之間繼續保持平等的關係,不會因責罵/被罵而見強/弱勢的權力關係,所以當甘天向甘男請求地說:「唔好當我係一個細佬吖,當我係一個人吖」,我是被袁淦榮的演繹語氣深受感動,因感到甘天是打破了很多心理障礙才敢開口為自己(暗地裡也有為其他家人)爭取相處上的平等。二哥甘虎曾於小時候常被長兄甘男以武力施襲,於是甘虎便學習跆拳道以在打架上能戰勝長兄,結果真的戰勝後長兄便沒繼續打他……這段憶述戲深入淺出地表達了若家人用權力操控自己的生活而操控的方式不是小事時(如被打會身體、心靈受傷便不是小事),就不能小事化無或當無事發生,而是要對症下藥地以實際行動去阻止。
對家人做錯事而肯主動認錯、補償,也是個能解開家人心結或使一件錯事不會滾大為長遠心結的妙法,好像甘甜用超能膠之類修補被她破壞了的豬仔錢罌以對甘香作補償,絕對是有助修補姊妹那惡劣關係的明智之舉,也看到了角色的成長令戲推展向一個有更多愛與溫情的層面。如果各家庭成員無法有效解決彼此之間的衝突,其實是可以找親戚、朋友、同事、同學等「外人」以另一些角度尋找解決衝突之道,例如劇中便有「外人」分別見了孖生姊/妹後,就對甘甜指出「明知甘香煮餸太鹹,會唔會飲啖水先呢?」,這對白看似古怪及寫得欠邏輯,但若將此對白視為比喻,當即將遇上一個很可能會跟自己爭吵的人時,祇要自己先做些心理、實事準備功夫,說不定爭吵便不會發生。解決甘家五口衝突的各種方法,也適合觀眾按自己個別的家庭狀況去選用,《甩》劇可說是能促使觀眾對家庭作反思、盼人人有和諧家庭的好劇作。
劇中除了五位主角外,其他的角色刻劃都不夠清楚細膩,如余穎欣雖把富婆的長者特質演得算是有板有眼,但她跟另一個女人面對著離奇燈掣的劇情效果就顯得強差人意,強差人意是由於燈掣太刻意跟倒下弄散的模型作對照,卻不見燈掣跟一老一嫩的兩個角色有細膩的生活背景刻劃。除了攪拌機、紙碎和燈掣外,導演在利用物件、道具的效果上總處理得不好,沒有予人一見到物件及其呈現的象徵、意象,便對主角的心路歷程產生很大的感觸 (近期的成功例子包括風車草劇團《三聖邨的 LITTLE MERMAID》中的「好運」招牌與人魚尾旗),例如《甩》劇劇首由眾演員用細小的燈玩形體動作的場面,細小的燈尚可象徵一家人尋找模型說明書(能活得和諧的出路),可是眾演員忽然倒下、黑燈(black out)加一下爆炸聲這種慣見的場面編排,在效果上就未能一矢中的地帶出模型倒下分裂後家人常爆發衝突的生活狀況,該用一些更有創意、更貼近往後劇情的心思去炮製《甩》劇的引子。模型倒下分裂,令劇中一把不知道是誰講的旁白聲音,說世間很多離奇事都似由天注定,於是便見有一場間場意象用了傳統節慶巡遊的方式作演繹,可是當我看到巡遊中有裝上燈飾的椅子、放滿書的超市車……便感到跟整齣戲的內容與風格格格不入。富婆長者的一場戲提及外面不斷下雨,但雨的意象沒有延申到全劇其他戲份以象徵甘家的風風雨雨,予人捉到鹿不懂脫角之感。
不計引子,《甩》劇第一場戲是道別派對戲,描述甘男的四個同學都選擇離開香港到遠方生活,祇剩下甘男一人留港。這場戲有一大缺點,就是四位離港同學的粤語咬字都不夠清楚,往往令我聽不到他們說甚麼,而甘男、另外四位甘家主角及其他戲份較多的配角卻不見咬字上有問題,故此這四位離港同學的飾演者若要繼續演其他戲,就須在咬字技巧的訓練上多努力。道別派對戲雖見咬字問題,但仍是一場非常重要的戲,因四位同學離港易教人想起現今香港的移民潮,而模型倒下分裂後甘家五人爆發的衝突,則清楚地反映留在香港生活的人在生活、政治取向上是仍四分五裂兼彼此易爆發衝突,因社會動盪前的社會矛盾到現今還没得到實際的解決,要怎樣解決?甘家五口的解決家人衝突方法,其實是好的比喻與啟示。
(本網歡迎各界投稿,文章內容為作者個人意見,並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