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老朋友》歌詞賞析
「某種老朋友，不想見也得見；某種老朋友，想見卻無奈不會再見；某種老朋友，再見了便不再見。」
《某種老朋友》
詞：林夕
曲：澤日生
編：林家謙
監：澤日生 / 林家謙
突然地疑惑龐大陰影活像鯨魚
只有等你要呼吸了才重遇
肯與不再肯也未出於自願 胡言後聽你亂語
為何只懂得看書 為何不邂逅奇遇
我覺得《某種老朋友》開首非常特別，歌詞提到「龐大陰影活像鯨魚」，「等你要呼吸了才重遇 」，描述的不是「老朋友」，而是「回憶」/「情緒」。當與身邊重要的人，不論是家人、情侶、朋友，關係變異或自然變淡，都教人遺憾、可惜。迎來新關係都未必可掩蓋舊關係消逝帶來的傷感（「拼命愛下個但為何傷口不退瘀」 - 《拼命無恙》），更何況沒那麼幸運的人？很多人也要拼命才能勉強無恙，回憶/情緒亦自然不是完全能夠自控。負面情緒一發作便「龐大陰影活像鯨魚」，諷刺的是明明是自己的情緒，卻不是完全受自己控制（「只有等你要呼吸了才重遇」、「肯與不再肯也未出於自願」），在回憶及負面情緒中掙扎就像自己與自己「胡言亂語」（「我要做個放下你的我 苦等某天被前度道賀 可惜笑得比喊痛苦 寧願看不破」 - 《拼命無恙》──想法反覆不穩，一時想放下；一時又想看不破），甚至對建立新關係失去信心、自我封閉（「為何只懂得看書 為何不邂逅奇遇」，也巧妙地回應了《拼命無恙》中「要是這樣豁達又何不專心著書」）。回憶及情緒歸根究底不是自然而成，而是來自與關係變異或變淡的家人、情侶、朋友的過去，因此個人認為歌名「某種老朋友」不僅指與主角曾有過不同關係的人，也指主角因與他們關係變異或變淡而帶來的回憶及情緒。
突然又容納殘舊陰影暫住 尋常像天要下雨
想與不要想不牽涉贏與輸
我是我間中跟你一些記憶共處 也不再忌諱同住
如皮膚即使碰瘀 從無發現亦痊癒
不過人總要正常過活（「人總需要勇敢生存」 - 《明年今日》），適應因關係消逝帶來的回憶和情緒，並與其「暫住 」、「共處」、「同住」，明白偶然發作亦只是「尋常像天要下雨」，不再執著能否戰勝情緒，而是領悟了自我接納的重要（「想與不要想不牽涉贏與輸」；「專心看得開其實沒幫助」 - 《拼命無恙》），反而沒那麼困惑、難受（「如皮膚即使碰瘀 從無發現亦痊癒」；「掌心因此多出一根刺 沒有刺痛便懶知」- 《不來也不去》）。與歌詞第一段或《拼命無恙》中的「我放下你卻未放低我 懦弱還是未能面對可是錯」比較，主角明顯開始適應變化不定的關係。而這種適應似乎並非自願，就如長大就必須承擔更多責任，是成長的洪流，無人能幸免。
能暫時懷念某種老朋友
不過未能共享一葉舟
彼此都處身洪流 如何掙扎沉浮
連回想起當初手牽手也顫抖
就弄明白眼前這對不是該雙手
如輪迴臉龐留在當下也逐漸消瘦
如葉有枯榮輪流 命像悼念長壽
副歌開始直接訴說自己對曾經關係親密的家人、情侶、朋友，因關係變異或變淡淪為「老朋友」的無奈（「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 《十年》）。現實生活中，同枱吃飯，各自修行，山盟海誓最後都可能變成同床異夢（「可現實像鬧鐘 吵醒了同床的異夢」 - 《我醒著做夢》），大家在各自生活中「彼此都處身洪流」、「掙扎沉浮」，「未能共享一葉舟」乃屬「如葉有枯榮輪流」般的平凡事。「當初手牽手」明明證明大家有過親密關係，關係消逝後「回想起也顫抖」，就明白面對事過境遷（「就弄明白眼前這對不是該雙手 如輪迴臉龐留在當下也逐漸消瘦」），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
誰又能迴避某種過期朋友
一片葉無奈剛飄落背後
世上沒人能阻擋細水愛長流
若回憶偶爾活現就前來挑逗
在復原後走得很遠為何要回頭忍受
但可否當做剩餘無害有情的咀咒
沒有影響此際笑一笑天涼就過秋
副歌第二段開始以負面的「過期朋友」稱呼「老朋友」。如上一段歌詞描述，有些關係是無奈地自然流失，為我的「老朋友」；有些關係則是不歡而散，另一種無奈地被迫結束（「誰又能迴避某種過期朋友 一片葉無奈剛飄落背後」），甚至是單方面地「被結束」，為我的「過期朋友」（「世上沒人能阻擋細水愛長流」，細水長流本指關係穩定長久（「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 《紅豆》；「面對現實 熱戀很快變長流細水」 - 《相愛很難》），此句卻以細水離開落葉作形容無可避免的離別，與本意相反，聽起來帶對關係能如此跪弱而感到極度諷刺的感覺）。儘管與「過期朋友」不歡而散，仍難改變關係曾經親密，留下過共同回憶的事實，回憶湧上心頭仍然會令人難受（「若回憶偶爾活現就前來挑逗 在復原後走得很遠為何要回頭忍受」），也只好當作「無害有情的咀咒」去看待，希望「沒有影響此際笑一笑天涼就過秋」（「沒什麼一笑便過 也至少把某些遺憾化為玩笑好過」 - 《可歌可泣》；「蝴蝶記憶很短 留下什麼恩怨 回頭像隔世一笑便算」 - 《失憶蝴蝶》。亦是繼《任我行》「從何時開始忌諱空山無人」引用王維《鹿柴》「空山不見人」，再次引用古詩詞——辛棄疾《醜奴兒》「卻道天涼好個秋」。當然林夕引用古詩詞填詞可說無數，這兩例子大概是除了《傳說》（整首歌）外我最喜愛的）。
就原諒回味從淚水中滴漏 其實沒需要自救
刻意擺脫什麼非永恆這對手
我在著衫聽到你囉嗦再嘲弄我 看衣領漸染黃後
為何不清洗熨斗 為何潔具亦殘舊
此段個人認為描述主角讓情緒放縱的時期，亦可解作情緒不受主角控制的情況（「就原諒回味從淚水中滴漏 其實沒需要自救」），懶理「刻意擺脫什麼非永恆這對手」這種雖然正確卻正面得令人感到「離地」的哲理明言（「這個剎那宇宙 拒絕永久 世事無常還是未看夠 還未看透」 - 《夕陽無限好》）。「我在著衫聽到你囉嗦再嘲弄我」，個人認為亦是像前段所述，因情緒所致的自言自語。並從「看衣領漸染黃後 為何不清洗熨斗 為何潔具亦殘舊」，可見主角情緒之低落，甚至連生活瑣事都無力應付（「明明失戀彷似心臟中拳內傷 無能力顧及形象」 - 《拼命無恙》；「頭亦懶洗 留待下世 什麼會令你不管身世 但你不願提 閒話放低 無事也痛哭這等於自毀」 - 《多愁善感》）。
某種老朋友 各撐一葉舟
總少不免驟然遇上當然就
為美好光影感激可以隨身走
就讓迎面變背後 (相親相愛何曾會這樣荒謬)
沒有傷春的我看一看枯葉伴晚秋
如葉也不必考究每一片將活著多久
其實仔細回想就會發現，每段關係的相遇、相知、相識、相親、相愛，都是源於「驟然遇上」，既然是偶然，「為美好光影而隨身走」，這樣的疏遠儘管傷感，也應心存感激。「過期朋友」為流水，與落葉分道揚鑣就如「細水愛長流」，「沒人能阻擋」。理念相同、志趣相投、甚至相親相愛的「老朋友」，大家同為落葉，他們不像細水般想離開你，但在社會洪流下也只能和你「各撐一葉舟」，令主角不禁慨嘆，是否要以「就讓迎面變背後」的態度處世才是正確（「從今天開始 相識當作別離 - 《我的快樂時代》）？「相親相愛又何曾會這樣荒謬」？經歷慣離合，見慣世態炎涼，「沒有傷春的我看一看枯葉伴晚秋 如葉也不必考究每一片將活著多久」，發現悲歡離合其實也沒有甚麼大不了，起碼不值得傷春悲秋（「春秋只轉載要事 如果愛你欠意義 這眼淚無從安置」 - 《春秋》；「愛是我的愛 若毫無價值 為何值得流淚」 - 《路過蜻蜓》）。
翻查網上，《一葉舟》是林夕另一為楊千嬅寫的舊歌，兩首歌歌詞個人認為沒有明顯或刻意地呼應，但「一代詞神」與「一代歌后」近年迥然不同的發展與遭遇，實在令香港樂迷慨嘆。很多人引用《楊千嬅》歌詞「如果可磊落做人 你會更吸引」，控訴對「一代歌后」的不滿。但相信林夕現時與自己「一忽肉」（林夕曾說楊千嬅是自己的「一忽肉」，以比喻他對楊千嬅疼愛有加，亦會寫最好的歌詞予楊千嬅）關係的看法，在這歌跟大家說明白了。更像是《火鳥》中的「放棄跳不了那場圓舞 遺忘是過程沒壞與好」或《剛剛好》中的「何況在當日 宏願是你我 能過得 美好」、「各有各忙最初想要過的一生 已望到 我們已 剛剛好」。大家各自為自己所相信的「美好光影」而告別，這樣的過程儘管難受，但「沒壞與好」；這樣的結局，也許更符合大家希望對方過得好的初衷，跟「某種老朋友／過期朋友」保持這樣的關係，就已「剛剛好」。
「世上沒人能阻擋細水愛長流」 - 《某種老朋友》